第七十一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 观音现象伏妖王
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
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
德行全修休懈,工夫苦用熬煎。
有时行满始朝天,永驻仙颜不变。
话说那赛太岁,紧关了前后门户,搜寻行者。
直嚷到黄昏时分,不见踪迹。
坐在那剥皮亭上,点聚群妖,发号施令,都教各门上提铃喝号,击鼓敲梆;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支更坐夜。
原来孙大圣变做个痴苍蝇,钉在门旁。
见前面防备甚紧,他即抖开翅,飞入后宫门首看处,见金圣娘娘伏在御案上清清滴泪,隐隐声悲。
行者飞进门去,轻轻的落在他那乌云散髻之上,听他哭的甚么。
少顷间,
那娘娘忽失声道:
“主公啊!我和你:
前生烧了断头香,
今世遭逢泼怪王。
拆凤三年何日会?分鸳两处致悲伤。
差来长老才通信,惊散佳姻一命亡。
只为金铃难解识,相思又比旧时狂。”
行者闻言,即移身到他耳根后,
悄悄的叫道:
“圣宫娘娘,
你休恐惧。
我还是你国差来的神僧孙长老,未曾伤命。
只因自家性急,近妆台偷了金铃,你与妖王吃酒之时,我却脱身私出了前亭忍不住打开看看。
不期扯动那塞口的绵花,那铃响一声,迸出烟火黄沙。
我就慌了手脚,把金铃丢了,现出原身,使铁棒,苦战不出。
恐遭毒手,故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
躲到如今。
那妖王愈加严紧,不肯开门。
你可去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也。”
娘娘一闻此言,战兢兢,发似神揪;虚怯怯,
心如杵筑。
泪汪汪的道:
“你如今是人是鬼?”行者道:
“我也不是人,
我也不是鬼如今变作个苍蝇儿在此。
你休怕,快去请那妖王也。”
娘娘不信,
泪滴滴悄语低声道:
“你莫魇寐我。”
行者道:
“我岂敢魇寐你?你若不信,
展开手等我跳下来你看。”
那娘娘真个把左手张开,行者轻轻飞下,落在他玉掌之间,好便似:
菡萏蕊头钉黑豆牡丹花上歇游蜂;绣球心里葡萄落,百合枝边黑点浓。
金圣宫高擎玉掌,
叫声:
“神僧。
”行者嘤嘤的应道:
“我是神僧变的。”
那娘娘方才信了,
悄悄的道:
“我去请那妖王来时,
你却怎生行事?”行者道:
“古人云:
‘断送一生惟有酒。
’又云:
‘破除万事无过酒。
’酒之为用多端。
你只以饮酒为上。
你将那贴身的侍婢,唤一个进来,指与我看,
我就变作他的模样在旁边伏侍,却好下手。”
那娘娘真个依言,
即叫:
“春娇何在?”那屏风后转出一个玉面狐狸来,跪下道:
“娘娘唤春娇有何使令?”娘娘道:
“你去叫他们来点纱灯
焚脑麝扶我上前庭,请大王安寝也。”
那春娇即转前面,叫了七八个怪鹿妖狐,打着两对灯龙,一对提炉摆列左右。
娘娘欠身叉手,那大圣早已飞去。
好行者,展开翅,径飞到那玉面狐狸头上,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个瞌睡虫,轻轻的放在他脸上。
原来瞌睡虫到了人脸上,往鼻孔里爬;爬进孔中,即瞌睡了。
那春娇果然渐觉困倦,立不住脚,摇桩打盹,
即忙寻着原睡处丢倒头,只情呼呼的睡起。
行者跳下来,摇身一变,变做那春娇一般模样,转屏风与众排立不题。
却说那金圣宫娘娘往前正走,有小妖看见,
即报赛太岁道:
“大王娘娘来了。”
那妖王急出剥皮亭外迎迓。
娘娘道:
“大王啊,烟火既息,贼已无踪,
深夜之际特请大王安置。
”那妖满心欢喜道:
“娘娘珍重。
却才那贼乃是孙悟空。
他败了我先锋,打杀我小校,变化进来,哄了我们。
我们这般搜检,他却渺无踪迹,故此心上不安。
”娘娘道:
“那厮想是走脱了。
大王放心勿虑,且自安寝去也。”
妖精见娘娘侍立敬请,不敢坚辞,只得吩咐群妖,各要小心火烛谨防盗贼,遂与娘娘径往后宫。
行者假变春娇,从两班侍婢引入。
娘娘叫:
“安排酒来与大王解劳。
”妖王笑道:
“正是,正是。
快将酒来,我与娘娘压惊。”
“假春娇”即同众怪铺排了果品,整顿些腥肉,调开桌椅。
那娘娘擎杯,这妖王也以一杯奉上,二人穿换了酒杯。
“假春娇”在旁,
执着酒壶道:
“大王与娘娘今夜才递交杯盏,
请各饮干穿个双喜杯儿。”
真个又各斟上,又饮干了。
“假春娇”又道:
“大王娘娘喜会,众侍婢会唱的供唱,
善舞的起舞来耶。”
说未毕,只听得一派歌声,齐调音律,唱的唱,舞的舞。
他两个又饮了许多,娘娘叫住了歌舞。
众侍婢分班,出屏风外摆列;惟有“假春娇”执壶,上下奉酒。
娘娘与那妖王专说得是夫妻之话。
你看那娘娘一片云情雨意,哄得那妖王骨软筋麻。
只是没福,不得沾身。
可怜!真是“猫咬尿胞空欢喜”!
叙了一会,
笑了一会
娘娘问道:
“大王,
宝贝不曾伤损么?”妖王道:
“这宝贝乃先天抟铸之物,
如何得损!只是被那贼扯开塞口之绵烧了豹皮包袱也。”
娘娘说:
“怎生收拾?”妖王道:
“不用收拾,
我带在腰间哩。”
“假春娇”闻得此言,即拔下毫毛一把,
嚼得粉碎轻轻挨近妖王,将那毫毛放在他身上,吹了三口仙气暗暗的叫“变!”那些毫毛即变做三样恶物,乃虱子、虼蚤、臭虫攻入妖王身内,挨着皮肤乱咬。
那妖王燥痒难禁,伸手入怀揣摸揉痒,用指头捏出几个虱子来,拿近灯前观看。
娘娘见了,
含忖道:
“大王,想是衬衣禳了,
久不曾浆洗故生此物耳。
”妖王惭愧道:
“我从来不生此物,可可的今宵出丑。”
娘娘笑道:
“大王何为出丑?常言道:
‘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哩。
且脱下衣服来,等我替你捉捉。”
妖王真个解带脱衣。
“假春娇”在旁,着意看着那妖王身上,
衣服层层皆有虼蚤跳件件皆排大臭虫;子母虱,密密浓浓就如蝼蚁出窝中。
不觉的揭到第三层见肉之处,那金铃上纷纷垓垓的,也不胜其数。
“假春娇”道:
“大王,拿铃子来,等我也与你捉捉虱子。”
那妖王一则羞,二则慌,却也不认得真假,
将三个铃儿递与“假春娇”。
“假春娇”接在手中,卖弄多时,见那妖王低着头抖这衣服,他即将金铃藏了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三个铃儿,一般无二拿向灯前翻检;却又把身子扭扭捏捏的,抖了一抖将那虱子、臭虫、虼蚤,收了归在身上,把假金铃儿递与那怪。
那怪接在手中,一发朦胧无措,那里认得甚么真假,双手托着那铃儿递与娘娘道:
“今番你却收好了。
却要仔细仔细,不要像前一番。”
那娘娘接过来,轻轻的揭开衣箱,把那假铃收了,用黄金锁锁了。
却又与妖王叙饮了几杯酒,
教侍婢:
“净拂牙床,
展开锦被我与大王同寝。”
那妖王诺诺连声道:
“没福,没福,不敢奉陪。
我还带个宫女往西宫里睡去。
娘娘请自安置。”
遂此各归寝处不题。
却说“假春娇”得了手,将他宝贝带在腰间,
现了本象把身子抖一抖,收去那个瞌睡虫儿,
径往前走只听得梆铃齐响,紧打三更,好行者,捏着诀念动真言,使个隐身法,直至门边。
又见那门上拴锁甚密,却就取出金箍棒,望门一指,使出那解锁之法那门就轻轻开了。
急拽步出门站下,
厉声高叫道:
“赛太岁,
还我金圣娘娘来!”连叫两三遍惊动大小群妖,急急看处前门开了,即忙掌灯寻锁,把门儿依然锁上,着几个跑入里边去报道:
“大王!有人在大门外呼唤大王尊号
要金圣娘娘哩!”那里边侍婢即出宫门,
悄悄的传言道:
“莫吆喝,
大王才睡着了。”
行者又在门前高叫,那小妖又不敢去惊动。
如此者三四遍,俱不敢去通报。
那大圣在外嚷嚷闹闹的,直弄到天晓。
忍不住,手轮着铁棒,上前打门。
慌得那大小群妖,顶门的顶门,报信的报信。
那妖王一觉方醒,只闻得乱撺撺的喧哗,起身穿了衣服,即出罗帐之外问道:
“嚷甚么?”众侍婢才跪下道:
“爷爷,
不知是甚人在洞外叫骂了半夜如今却又打门。”
妖王走出宫门,只见那几个传报的小妖,
慌张张的磕头道:
“外面有人叫骂要金圣宫娘娘哩!若说半个‘不’字,他就说出无数的歪话甚不中听。
见天晓大王不出,逼得打门也。
”那妖道:
“且休开门。
你去问他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
快来回报。”
小妖急出去,
隔门问道:
“打门的是谁?”行者道:
“我是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
来取圣宫娘娘回国哩!”那小妖听得即以此言回报。
那妖随往后宫,查问来历。
原来那娘娘才起来,还未梳洗。
早见侍婢来报:
“爷爷来了。”
那娘娘急整衣,散挽黑云,出宫迎迓。
才坐下,还未及问,
又听得小妖来报:
“那来的外公已将门打破矣。”
那妖笑道:
“娘娘,
你朝中有多少将帅?”娘娘道:
“在朝有四十八卫人马,
良将千员;各边上元帅总兵不计其数。
”妖王道:
“可有个姓外的么?”娘娘道:
“我在宫,
只知内里辅助君王早晚教诲妃嫔,外事无边,
我怎记得名姓!”妖王道:
“这来者称为‘外公’
我想着《百家姓》上更无个姓外的。
娘娘赋性聪明,出身高贵,居皇宫之中,必多览书籍。
记得那本书上有此姓也?”娘娘道:
“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训’,
想必就是此矣。”
妖王喜道:
“定是,定是。”
即起身辞了娘娘,到剥皮亭上,结束整齐,
点出妖兵开了门,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钺斧,厉声高叫道:
“那个是朱紫国来的‘外公’?”行者把金箍棒攥在右手将左手指定道:
“贤甥叫我怎的?”那妖王见了,
心中大怒道:
“你这厮:
相貌若猴子嘴脸似猢狲。
七分真是鬼,
大胆敢欺人!”行者笑道:
“你这个诳上欺君的泼怪,
原来没眼!想我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九天神将见了我,无一个‘老’字不敢称呼;你叫我声‘外公’,那里亏了你!”妖王喝道:
“快早说出姓甚名谁
有些甚么武艺
敢到我这里猖獗!”行者道:
“你若不问姓名犹可,
若要我说出姓名只怕你立身无地!你上来,站稳着,听我道:
生身父母是天地日月精华结圣胎。
仙石怀抱无岁数,灵根孕育甚奇哉。
当年产我三阳泰,今日归真万会谐。
曾聚众妖称帅首,能降众怪拜丹崖。
玉皇大帝传宣旨,太白金星捧诏来。
请我上天承职裔,官封‘弼马’不开怀。
初心造反谋山洞,大胆兴兵闹御阶。
托塔天王并太子,交锋一阵尽猥衰。
金星复奏玄穹帝,再降招安敕旨来。
封做齐天真大圣,那时方称栋梁材。
又因搅乱蟠桃会,仗酒偷丹惹下灾。
太上老君亲奏驾,西池王母拜瑶台。
情知是我欺王法,即点天兵发火牌。
十万凶星并恶曜,干戈剑戟密排排。
天罗地网漫山布,齐举刀兵大会垓。
恶斗一场无胜败,观音推荐二郎来。
两家对敌分高下,他有梅山兄弟侪。
各逞英雄施变化,天门三圣拨云开。
老君丢了金钢套,众神擒我到金阶。
不须详允书供状,罪犯凌迟杀斩灾。
斧剁锤敲难损命,刀轮剑砍怎伤怀。
火烧雷打只如此,无计摧残长寿胎。
押赴太清兜率院,炉中煅炼尽安排。
日期满足才开鼎,我向当中跳出来。
手挺这条如意棒,翻身打上玉龙台。
各星各象皆潜躲,大闹天宫任我歪。
巡视灵官忙请佛,释伽与我逞英才。
手心之内翻筋斗,游遍周天去复来。
佛使先知赚哄法,被他压住在天崖。
到今五百余年矣,解脱微躯又弄乖。
特保唐僧西域去,悟空行者甚明白。
西方路上降妖怪,那个妖邪不惧哉!”
那妖王听他说出悟空行者,
遂道:
“你原来是大闹天宫的那厮。
你既脱身保唐僧西去,你走你的路去便罢了,
怎么罗织管事替那朱紫国为奴,
却到我这里寻死!”行者喝道:
“贼泼怪!说话无知!我受朱紫国拜请之礼,
又蒙他称呼管待之恩我老孙比那王位还高千倍,他敬之如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么说出‘为奴’二字!我把你这诳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外公一棒!”那妖慌了手脚,即闪身躲过,使宣花斧劈面相迎。
这一场好杀!你看:
金箍如意棒,风刃宣花斧。
一个咬牙发狠凶,一个切齿施威武。
这个是齐天大圣降临凡,那个是作怪妖王来下土。
两个喷云嗳雾照天宫,真是走石扬沙遮斗府。
往往来来解数多,翻翻复复金光吐。
齐将本事施,各把神通赌。
这个要取娘娘转帝都,那个喜同皇后居山坞。
这场都是没来由,舍死忘生因国主。
他两个战经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那妖王见行者手段高强,料不能取胜,
将斧架住他的铁棒道:
“孙行者,
你且住了。
我今日还未早膳,待我进了膳,再来与你定雌雄。”
行者情知是要取铃铛,
收了铁棒道:
“‘好汉子不赶乏兔儿’,
你去你去!吃饱些,好来领死!”
那妖急转身闯入里边,
对娘娘道:
“快将宝贝拿来!”娘娘道:
“要宝贝何干?”妖王道:
“今早叫战者
乃是取经的和尚之徒叫做孙悟空行者,假称‘外公’。
我与他战到此时,不分胜负。
等我拿宝贝出去,放些烟火,烧这猴头。”
娘娘见说,
心中怛突:
欲不取出铃儿,
恐他见疑;欲取出铃儿又恐伤了孙行者性命。
正自踌躇未定,
那妖王又催逼道:
“快拿出来!”这娘娘无奈,
只得将锁钥开了把三个铃儿递与妖王。
妖王拿了,就走出洞。
娘娘坐在宫中,泪如雨下,思量行者不知可能逃得性命。
两人却俱不知是假铃也。
那妖出了门,就占起上风,
叫道:
“孙行者,
休走!看我摇摇铃儿!”行者笑道:
“你有铃
我就没铃?你会摇
我就不会摇?”妖王道:
“你有甚么铃儿,
拿出来我看。”
行者将铁棒捏做个绣花针儿,藏在耳内,却去腰间解下三个真宝贝来,对妖王说:
“这不是我的紫金铃儿?”妖王见了
心惊道:
“跷蹊跷蹊!他的铃儿怎么与我的铃儿就一般无二!纵然是一个模子铸的,好道打磨不到也有多个瘢儿,少个蒂儿,却怎么这等一毫不差?”又问:
“你那铃儿是那里来的?”行者道:
“贤甥,
你那铃儿却是那里来的?”妖王老实
便就说道:
“我这铃儿是:
太清仙君道源深,
八卦炉中久炼金。
结就铃儿称至宝,老君留下到如今。”
行者笑道:
“老孙的铃儿,也是那时来的。”
妖王道:
“怎生出处?”行者道:
“我这铃儿是:
道祖烧丹兜率宫,
金铃抟炼在炉中。
二三如六循环宝,我的雌来你的雄。”
妖王道:
“铃儿乃金丹之宝,又不是飞禽走兽,
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摇出宝来
就是好的!”行者道:
“口说无凭,
做出便见。
且让你先摇。”
那妖王真个将头一个铃儿幌了三幌,不见火出;第二个幌了三幌,不见烟出;第三个幌了三幌也不见沙出。
妖王慌了手脚道:
“怪哉,怪哉!世情变了!这铃儿想是惧内,
雄见了雌所以不出来了。
”
行者道:
“贤甥,住了手,等我也摇摇你看。”
好猴子,一把攥了三个铃儿,一齐摇起。
你看那红火、青烟、黄沙,一齐滚出,骨都都燎树烧山!大圣口里又念个咒语,望巽地上叫:
“风来!”真个是风催火势
火挟风威红焰焰,黑沉沉,满天烟火,遍地黄沙!把那赛太岁唬得魄散魂飞,走头无路在那火当中,怎逃性命!
只闻得半空中厉声高叫:
“孙悟空,
我来了也!”行者急回头上望原来是观音菩萨,左手托着净瓶右手拿着杨柳,洒下甘露救火哩。
慌得行者把铃儿藏在腰间,即合掌倒身下拜。
那菩萨将柳枝连拂几点甘露,霎时间,烟火俱无,黄沙绝迹。
行者叩头道:
“不知大慈临凡,有失回避。
敢问菩萨何往?”菩萨道:
“我特来收寻这个妖怪物。
”
行者道:
“这怪是何来历,
敢劳金身下降收之?”菩萨道:
“他是我跨的个金毛。
因牧童盹睡,失于防守,这孽畜咬断铁索走来,却与朱紫国王消灾也。”
行者闻言,
急欠身道:
“菩萨反说了。
他在这里欺君骗后,败俗伤风,与那国王生灾,却说是消灾何也?”菩萨道:
“你不知之。
当时朱紫国先王在位之时,这个王还做东宫太子,未曾登基。
他年幼间,极好射猎。
他率领人马,纵放鹰犬,正来到落凤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所生二子,乃雌雄两个雀雏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开处,射伤了雌孔雀那雌孔雀也带箭归西。
佛母忏悔以后,吩咐教他拆凤三年,身耽啾疾。
那时节,我跨着这,同听此言,不期这孽畜留心,故来骗了皇后与王消灾。
至今三年,冤愆满足,幸你来救治王患。
我特来收妖邪也。”
行者道:
“菩萨,虽是这般故事,奈何他玷污了皇后,
败俗伤风坏伦乱法,却是该他死罪。
今蒙菩萨亲临,饶得他死罪,却饶不得他活罪。
让我打他二十棒,与你带去罢。”
菩萨道:
“悟空,你既知我临凡,就当看我分上,
一发都饶了罢;也算你一番降妖之功。
若是动了棍子,他也就是死了。”
行者不敢违言,
只得拜道:
“菩萨既收他回海,
再不可令他私降人间
贻害不浅!”
那菩萨才喝了一声:
“孽畜!还不还原,
待何时也!”只见那怪打个滚现了原身,将毛衣抖抖,菩萨骑上。
菩萨又望项下一看,不见那三个金铃。
菩萨道:
“悟空,还我铃来。”
行者道:
“老孙不知。”
菩萨喝道:
“你这贼猴!若不是你偷了这铃,
莫说一个悟空就是十个,也不敢近身。
快拿出来!”行者笑道:
“实不曾见。”
菩萨道:
“既不曾见,等我念念《紧箍儿咒》。”
那行者慌了,
只教:
“莫念,
莫念!铃儿在这里哩!”这正是:
项金铃何人解?解铃人还问系铃人。
菩萨将铃儿套在项下,飞身高坐。
你看他四足莲花生焰焰,满身金缕迸森森。
大慈悲回南海不题。
却说孙大圣整束了衣裙,轮铁棒打进獬豸洞去,把群妖众怪尽情打死,剿除干净。
直至宫中,请圣宫娘娘回国。
那娘娘顶礼不尽。
行者将菩萨降妖并拆凤原由备说了一遍,寻些软草,扎了一条草龙教:
“娘娘跨上,合着眼,
莫怕我带你回朝见主也。”
那娘娘谨遵吩咐,行者使起神通,只听得耳内风响,半个时辰带进城,按落云头,叫:
“娘娘开眼。”
那皇后睁开眼看,认得是凤阁龙楼,心中欢喜,撇了草龙与行者同登宝殿。
那国王见了,急下龙床,就来扯娘娘玉手,欲诉离情,猛然跌倒在地只叫:
“手疼!手疼!”八戒哈哈大笑道:
“嘴脸,
没福消受
一见面就蜇杀了也!”行者道:
“呆子,
你敢扯他扯儿么?”八戒道:
“就扯他扯儿便怎的?”行者道:
“娘娘身上生了毒刺
手上有蜇阳之毒。
自到麒麟山,与那赛太岁三年,那妖更不曾沾身。
但沾身就害身疼,但沾手就害手疼。”
众官听说,
道:
“似此怎生奈何?”此时外面众官忧疑,
内里妃嫔悚惧旁有玉圣、银圣二宫,将君王扶起。
俱正在仓皇之际,忽听得那半空中,
有人叫道:
“大圣,
我来也。”
行者抬头观看,
只见那:
肃肃冲天鹤唳,
飘飘径至朝前。
缭绕祥光道道,氤氲瑞气翩翩。
棕衣苫体放云烟,足踏芒鞋罕见。
手执龙须蝇帚,丝绦腰下围缠。
乾坤处处结人缘,大地逍遥游遍。
此乃是大罗天上紫云仙,今日临凡解魇。
行者上前迎住道:
“张紫阳何往?”紫阳真人直至殿前,
躬身施礼道:
“大圣小仙张伯端起手。
”行者答礼道:
“你从何来?”真人道:
“小仙三年前曾赴佛会。
因打这里经过,见朱紫国王有拆凤之忧,我恐那妖将皇后玷辱,有坏人伦后日难与国王复合。
是我将一件旧棕衣变作一领新霞裳,光生五彩,进与妖王教皇后穿了妆新。
那皇后穿上身,即生一身毒刺。
毒刺者,乃棕毛也。
今知大圣成功,特来解魇。”
行者道:
“既如此,累你远来,且快解脱。”
真人走向前,对娘娘用手一指,即脱下那件棕衣。
那娘娘偏体如旧。
真人将衣抖一抖,披在身上,
对行者道:
“大圣勿罪,
小仙告辞。
”行者道:
“且住,待君王谢谢。”
真人笑道:
“不劳,不劳。”
遂长揖一声,腾空而去。
慌得那皇帝、皇后及大小众臣,一个个望空礼拜。
拜毕,即命大开东阁,酬谢四僧。
那君王领众跪拜,夫妻才得重谐。
正当欢宴时,
行者叫:
“师父,拿那战书来。”
长老袖中取出,递与行者。
行者递与国王道:
“此书乃那怪差小校送来者。
那小校已先被我打死,送来报功。
后复至山中,变作小校,进洞回复,因得见娘娘,盗出金铃几乎被他拿住;又变化,复偷出,与他对敌。
幸遇观音菩萨将他收去,又与我说拆凤之故。
……”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
那举国君臣内外,无一人不感谢称赞。
唐僧道:
“一则是贤王之福,二来是小徒之功。
今蒙盛宴,至矣,至矣!就此拜别,不要误贫僧向西去也。”
那国王恳留不得,遂换了关文,大排銮驾,
请唐僧稳坐龙车那君王、妃后,俱捧毂推轮,
相送而别。
正是:
有缘洗尽忧疑病,绝念无思心自宁。
毕竟这去,后面再有甚么吉凶之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