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二十回 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
偈曰:
法本从心生,
还是从心灭。
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
既然皆己心,何用别人说?只须下苦功,扭出铁中血。
绒绳着鼻穿,挽定虚空结。
拴在无为树,不使他颠劣。
莫认贼为子,心法都忘绝。
休教他瞒我,一拳先打彻。
现心亦无心,现法法也辍。
人牛不见时,碧天光皎洁。
秋月一般圆,彼此难分别。
这一篇偈子,乃是玄奘法师悟彻了《多心经》,打开了门户。
那长老常念常存,一点灵光自透。
且说他三众,在路餐风宿水,带月披星,
早又至夏景炎天。
但见那:
花尽蝶无情叙,树高蝉有声喧。
野蚕成茧火榴妍,沼内新荷出现。
那日正行时,忽然天晚,又见山路旁边,
有一村舍。
三藏道:
“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镜,
月升东海现冰轮’。
幸而道旁有一人家,我们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八戒道:
“说得是。
我老猪也有些饿了,且到人家化些斋吃,有力气,好挑行李。
”行者道:
“这个恋家鬼!你离了家几日,
就生报怨!”八戒道:
“哥啊似不得你这喝风呵烟的人。
我从跟了师父这几日,长忍半肚饥,
你可晓得?”三藏闻之道:
“悟能,
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个出家的了,你还回去罢。
”那呆子慌得跪下道:
“师父,你莫听师兄之言。
他有些赃埋人。
我不曾报怨甚的,他就说我报怨。
我是个直肠的痴汉,我说道肚内饥了,好寻个人家化斋,他就骂我是恋家鬼。
师父啊,我受了菩萨的戒行,又承师父怜悯,
情愿要伏侍师父往西天去誓无退悔。
这叫做‘恨苦修行’。
怎的说不是出家的话!”三藏道:
“既是如此,
你且起来。”
那呆子纵身跳起,口里絮絮叨叨的,挑着担子,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前来。
早到了路旁人家门首。
三藏下马,行者接了缰绳,八戒歇了行李,都伫立绿荫之下。
三藏拄着九环锡杖,按按藤缠篾织斗篷,先奔门前,只见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里嘤嘤的念佛。
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声“施主,问讯了。”
那老者一骨鲁跳将起来,忙敛衣襟,
出门还礼道:
“长老,
失迎。
你自那方来的?到我寒门何故?”三藏道:
“贫僧是东土大唐和尚,
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
适至宝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万祈方便方便。”
那老儿摆手摇头道:
“去不得。
西天难取经。
要取经,往东天去罢。”
三藏口中不语,
意下沉吟:
“菩萨指道西去,
怎么此老说往东行?东边那得有经?……”腼腆难言半晌不答。
却说行者素性凶顽,忍不住,
上前高叫道:
“那老儿,
你这们大年纪全不晓事。
我出家人远来借宿,就把这厌钝的话虎唬我。
十分你家窄狭,没处睡时,我们在树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搅你。
”那老者扯住三藏道:
“师父,你倒不言语,
你那个徒弟那般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怎么反冲撞我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
“你这个老儿
忒也没眼色!似那俊刮些儿的叫做中看不中吃。
想我老孙,虽小,颇结实,皮裹一团筋哩。”
那老者道:
“你想必有些手段。”
行者道:
“不敢夸言,也将就看得过。”
老者道:
“你家居何处?因甚事削发为僧?”行者道:
“老孙祖贯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居住。
自小儿学做妖怪,称名悟空。
凭本事,挣了一个齐天大圣。
只因不受天禄,大反天宫,惹了一场灾愆。
如今脱难消灾,转拜沙门,前求正果,保我这唐朝驾下的师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么山高路险,水阔波狂!我老孙也捉得怪,降得魔。
伏虎擒龙,踢天弄井,都晓得些儿。
倘若府上有甚么丢砖打瓦,锅叫门开,老孙便能安镇。”
那老儿听得这篇言语,
哈哈笑道:
“原来是个撞头化缘的熟嘴儿和尚。”
行者道:
“你儿子便是熟嘴!我这些时,
只因跟我师父走路辛苦还懒说话哩。”
那老儿道:
“若是你不辛苦,不懒说话,
好道活活的聒杀我!你既有这样手段西方也还去得,去得。
你一行几众?请至茅舍里安宿。”
三藏道:
“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
我一行三众。”
老者道:
“那一众在那里?”行者指着道:
“这老儿眼花,
那绿荫下站的不是?”老儿果然眼花忽抬头细看,一见八戒这般嘴脸就唬得一步一跌,往屋里乱跑,只叫:
“关门
关门!妖怪来了!”行者赶上扯住道:
“老儿莫怕,
他不是妖怪是我师弟。
”老者战兢兢的道:
“好,好,
好!一个丑似一个的和尚!”八戒上前道:
“老官儿,
你若以相貌取人干净差了。
我们丑自丑,却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门前与三个和尚相讲,只见那庄南边有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敛衣赤脚,插秧而回。
他看见一匹白马,一担行李,都在他家门首喧哗,不知是甚来历都一拥上前问道:
“做甚么的?”八戒调过头来,
把耳朵摆了几摆长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乱跄乱跌。
慌得那三藏满口招呼道:
“莫怕,莫怕!我们不是歹人,
我们是取经的和尚。”
那老儿才出了门,
搀着妈妈道:
“婆婆起来,
少要惊恐。
这师父,是唐朝来的,只是他徒弟脸嘴丑些,
却也山恶人善。
带男女们家去。”
那妈妈才扯着老儿,二少年领着儿女进去。
三藏却坐在他门楼里竹床之上,
埋怨道:
“徒弟呀,
你两个相貌既丑言语又粗,把这一家儿吓得七损八伤,都替我身造罪哩!”八戒道:
“不瞒师父说
老猪自从跟了你这些时俊了许多哩。
若像往常在高老庄走时,把嘴朝前一掬,把耳两头一摆,常吓杀二三十人哩。”
行者笑道:
“呆子不要乱说,把那丑也收拾起些。”
三藏道:
“你看悟空说的话。
相貌是生成的,
你教他怎么收拾?”行者道:
“把那个耙子嘴,
揣在怀里莫拿出来;把那蒲扇耳,贴在后面,
不要摇动这就是收拾了。”
那八戒真个把嘴揣了,把耳贴了,拱着头,
立于左右。
行者将行李拿入门里,将白马拴在桩上。
只见那老儿才引个少年,拿一个板盘儿,
托三杯清茶来献。
茶罢,又吩咐办斋。
那少年又拿一张有窟窿无漆水的旧桌,端两条破头折脚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请三众凉处坐下。
三藏方问道:
“老施主,
高姓?”老者道:
“在下姓王。”
——“有几位令嗣?”——道:
“有两个小儿,
三个小孙。”
三藏道:
“恭喜,恭喜。
”又问:
“年寿几何?”——道:
“痴长六十一岁。”
行者道:
“好,好,好!花甲重逢矣。”
三藏复问道:
“老施主,始初说西天经难取者,
何也?”老者道:
“经非难取只是道中艰涩难行。
我们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远近,有一座山,
叫做八百里黄风岭。
那山中多有妖怪。
故言难取者,此也。
若论此位小长老,说有许多手段,却也去得。”
行者道:
“不妨,不妨!有了老孙与我这师弟,
任他是甚么妖怪不敢惹我。”
正说处,又见儿子拿将饭来,摆在桌上,
道声“请斋”。
三藏就合掌讽起斋经。
八戒早已吞了一碗。
长老的几句经还未了,那呆子又吃够三碗。
行者道:
“这个馕糠!好道汤着饿鬼了!”那老王倒也知趣,见他吃得快道:
“这个长老,想着实饿了,
快添饭来。
”那呆子真个食肠大:
看他不抬头,一连就吃有十数碗。
三藏、行者俱各吃不上两碗。
呆子不住,便还吃哩。
老王道:
“仓卒无肴,不敢苦劝,请再进一。
”三藏、行者俱道:
“够了。”
八戒道:
“老儿滴答甚么,谁和你发课,
说甚么五爻六爻;有饭只管添将来就是。”
呆子一顿,把他一家子饭都吃得罄尽,还只说才得半饱。
却才收了家火,在那门楼下,安排了竹床板铺睡下。
次日天晓,行者去背马,八戒去整担,老王又教妈妈整治些点心汤水管待,三众方致谢告行。
老者道:
“此去倘路间有甚不虞,是必还来茅舍。”
行者道:
“老儿,莫说哈话。
我们出家人,不走回头路。”
遂此策马挑担西行。
噫!这一去,果无好路朝西域,定有邪魔降大灾。
三众前来,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
说起来,十分险峻。
三藏马到临崖,斜挑宝观看,
果然那:
高的是山,
峻的是岭;陡的是崖深的是壑;响的是泉,鲜的是花。
那山高不高,顶上接青霄;这涧深不深,底中见地府。
山前面,有骨都都白云,屹嶝嶝怪石;说不尽千丈万丈挟魂崖。
崖后有,弯弯曲曲藏龙洞,洞中有叮叮当当滴水岩。
又见些丫丫叉叉带角鹿,泥泥痴痴看人獐;盘盘曲曲红鳞蟒,耍耍顽顽白面猿。
至晚巴山寻穴虎,带晓翻波出水龙,登的洞门唿喇喇响。
草里飞禽,扑轳轳起;林中走兽,掬行。
猛然一阵狼虫过,吓得人心蹬蹬惊。
正是那当倒洞当当倒洞,洞当当倒洞当山;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那师父缓促银骢,孙大圣停云慢步,猪悟能磨担徐行。
正看那山,忽闻得一阵旋风大作。
三藏在马上心惊,
道:
“悟空,
风起了!”行者道:
“风却怕他怎的!此乃天家四时之气,
有何惧哉!”三藏道:
“此风甚恶比那天风不同。
”行者道:
“怎见得不比天风?”三藏道:
“你看这风:
巍巍荡荡飒飘飘,
渺渺茫茫出碧霄。
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
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
收网渔舟皆紧缆,落篷客艇尽抛锚。
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担难挑。
仙果林间猴子散,奇花丛内鹿儿逃。
崖前桧柏颗颗倒,涧下松篁叶叶凋。
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八戒上前,
一把扯住行者道:
“师兄,
十分风大!我们且躲一躲儿干净。”
行者笑道:
“兄弟不济!风大时就躲,
倘或亲面撞见妖精
怎的是好?”八戒道:
“哥啊,
你不曾闻得‘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哩!我们躲一躲,也不亏人。
”行者道:
“且莫言语,等我把这风抓一把来闻一闻看。”
八戒笑道:
“师兄又扯空头谎了,风又好抓得过来闻!就是抓得来,便也渍了去了。”
行者道:
“兄弟,你不知道老孙有个‘抓风’之法。”
好大圣,让过风头,把那风尾抓过去闻了一闻,有些腥气道:
“果然不是好风!这风的味道不是虎风,
定是怪风。
断乎有些蹊跷。”
说不了,只见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只斑斓猛虎,慌得那三藏坐不稳雕鞍翻根头跌下白马,斜倚在路旁,真个是魂飞魄散。
八戒丢了行李,掣钉钯,不让行者走上前,
大喝一声道:
“孽畜!那里走!”赶将去,
劈头就筑。
那只虎直挺挺站将起来,把那前左爪轮起,抠住自家的胸膛,往下一抓滑剌的一声,把个皮剥将下来,站立道旁。
你看他怎生恶相!咦,
那模样:
血津津的赤剥身躯,
红媸媸的弯环腿足。
火焰焰的两鬓蓬松,硬搠搠的双眉的竖。
白森森的四个钢牙,光耀耀的一双金眼。
气昂昂的努力大哮,雄纠纠的厉声高喊。
喊道:
“慢来!慢来!吾党不是别人,乃是黄风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锋。
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案酒。
你是那里来的和尚,
敢擅动兵器伤我?”八戒骂道:
“我把你这个孽畜!你是认不得我!我等不是那过路的凡夫,乃东土大唐御弟三藏之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经者。
你早早的远避他方,让开大路,休惊了我师父,饶你性命;若似前猖獗钯举处,却不留情!”那妖精那容分说,急近步丢一个架子,望八戒劈脸来抓。
这八戒忙闪过,轮钯就筑。
那怪手无兵器,下头就走,八戒随后赶来。
那怪到了山坡下,乱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铜刀,急轮起转身来迎。
两个在这坡前,一往一来,一冲一撞的赌斗。
那里孙行者搀起唐僧道:
“师父,你莫害怕。
且坐住,等老孙去助助八戒,打倒那怪好走。”
三藏才坐将起来,战兢兢的,口里念着《多心经》不题。
那行者掣了铁棒,喝声叫“拿了!”此时八戒抖擞精神,那怪败下阵去。
行者道:
“莫饶他!务要赶上!”他两个轮钉钯,
举铁棒赶下山来。
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打个滚,现了原身依然是一只猛虎。
行者与八戒那里肯舍,赶着那虎,定要除根。
那怪见他赶得至近,却又抠着胸膛,剥下皮来,苫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一阵狂风,径回路口。
路口上那师父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驾长风摄将去了。
可怜那三藏啊!江流注定多磨折,寂灭门中功行难。
那怪把唐僧擒来洞口,按住狂风,
对把门的道:
“你去报大王说,
前路虎先锋拿了一个和尚在门外听令。”
那洞主传令,
教:
“拿进来。”
那虎先锋,腰撇着两口赤铜刀,双手捧着唐僧,上前跪下道:
“大王小将不才,蒙钧令差往山上巡逻,
忽遇一个和尚他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三藏法师,上西方拜佛求经被我擒来奉上,聊具一馔。”
那洞主闻得此言,
吃了一惊道:
“我闻得前者有人传说:
三藏法师乃大唐奉旨意取经的神僧;他手下有一个徒弟,名唤孙行者神通广大,智力高强。
你怎么能够捉得他来?”先锋道:
“他有两个徒弟:
先来的,
便一柄九齿钉钯他生得嘴长耳大;又一个,使一根金箍铁棒,他生得火眼金睛。
正赶着小将争持,被小将使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撤身得空把这和尚拿来,奉献大王,聊表一餐之敬。”
洞主道:
“且莫吃他着。”
先锋道:
“大王,见食不食,呼为劣蹶。”
洞主道:
“你不晓得。
吃了他不打紧,只恐怕他那两个徒弟上门吵闹,未为稳便。
且把他绑在后园定风桩上,待三五日,他两个不来搅扰,那时节一则图他身子干净,二来不动口舌,却不任我们心意?或煮或蒸,或煎或炒慢慢的自在受用不迟。”
先锋大喜道:
“大王深谋远虑,说得有理。
”教:
“小的们,拿了去。”
旁边拥上七八个绑缚手,将唐僧拿去,
好便似鹰拿燕雀索绑绳缠。
这的是苦命江流思行者,遇难神僧想悟能。
道声:
“徒弟啊!不知你在那山擒怪,何处降妖,
我却被魔头拿来遭此毒害,几时再得相见!好苦啊!你们若早些儿来,还救得我命;若十分迟了断然不能保矣!”一边嗟叹,一边泪落如雨。
却说那行者、八戒,赶那虎下山坡,只见那虎跑倒了,塌伏在崖前。
行者举棒,尽力一打,转震得自己手疼。
八戒复筑了一钯,并将钯齿迸起。
原来是一张虎皮,盖着一块卧虎石。
行者大惊道:
“不好了,
不好了!中了他计也!”八戒道:
“中他甚计?”行者道:
“这个叫做‘金蝉脱壳计’:
他将虎皮苫在此,
他却走了。
我们且回去看看师父,莫遭毒手。”
两个急急转来,早已不见了三藏。
行者大叫如雷道:
“怎的好!师父已被他擒去了!”八戒即便牵着马,眼中滴泪道:
“天哪!天哪!却往那里找寻!”行者抬着头跳道:
“莫哭
莫哭!一哭就挫了锐气。
横竖想只在此山,我们寻寻去来。”
他两个果奔入山中,穿岗越岭,行够多时,
只见那石崖之下耸出一座洞府。
两人定步观瞻,果然凶险。
但见那:
迭障尖峰,回峦古道。
青松翠竹依依,绿柳碧梧冉冉。
崖前有怪石双双,林内有幽禽对对。
涧水远流冲石壁,山泉细滴漫沙堤。
野云片片,瑶草芊芊。
妖狐狡兔乱撺梭,角鹿香獐齐斗勇。
劈崖斜挂万年藤,深壑半悬千岁柏。
奕奕巍巍欺华岳,落花啼鸟赛天台。
行者道:
“贤弟,你可将行李歇在藏风山凹之间,
撒放马匹不要出头。
等老孙去他门首,与他赌斗。
必须拿住妖精,方才救得师父。
”八戒道:
“不消吩咐,请快去。”
行者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
撞至那门前只见那门上有六个大字,乃“黄风岭黄风洞”,却便丁字脚站定执着棒,高叫道:
“妖怪!趁早儿送我师父出来,
省得掀翻了你窝巢平了你住处!”
那小怪闻言,
一个个害怕战兢兢的,
跑入里面报道:
“大王!祸事了!”那黄风怪正坐间,
问:
“有何事?”小妖道:
“洞门外来了一个雷公嘴毛脸的和尚
手持着一根许大粗的铁棒要他师父哩!”那洞主惊张,即唤虎先锋道:
“我教你去巡山只该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怎么拿那唐僧来!却惹他那徒弟来此闹吵怎生区处?”先锋道:
“大王放心稳便,
高枕勿忧小将不才,愿带领五十个小妖校出去,把那甚么孙行者拿来凑吃。
”洞主道:
“我这里除了大小头目,还有五七百名小校,
凭你选择领多少去。
只要拿住那行者,我们才自自在在吃那和尚一块肉,情愿与你拜为兄弟;但恐拿他不得反伤了你,那时休得埋怨我也。
”
虎怪道:
“放心!放心!等我去来。”
果然点起五十名精壮小妖,擂鼓摇旗,缠两口赤铜刀,腾出门来厉声高叫道:
“他是那里来的个猴和尚!敢在此间大呼小叫的做甚?”行者骂道:
“你这个剥皮的畜生!你弄甚么脱壳法儿,
把我师父摄了倒转问我做甚!趁早好好送我师父出来,还饶你这个性命!”虎怪道:
“你师父是我拿了
要与我大王做顿下饭。
你识起倒,回去吧!不然,拿住你,一齐凑吃,却不是‘买一个又饶一个’?”行者闻言心中大怒。
迸迸,钢牙错啮;滴流流,
火眼睁圆;掣铁棒喝道:
“你多大欺心,
敢说这等大话休走,看棍!”那先锋急持刀按住。
这一场果然不善,他两个各显威能。
好杀:
那怪是个真鹅卵,悟空是个鹅卵石。
赤铜刀架美猴王,浑如垒卵来击石。
鸟鹊怎与凤凰争?鹁鸽敢和鹰鹞敌?那怪喷风灰满山,悟空吐雾云迷日。
来往不禁三五回,先锋腰软全无力。
转身败了要逃生,却被悟空抵死逼。
那虎怪撑持不住,回头就走。
他原来在那洞主面前说了嘴,不敢回洞,径往山坡上逃生。
行者那里肯放,执着棒,只情赶来,呼呼吼吼,喊声不绝却赶到那藏风山凹之间。
正抬头,见八戒在那里放马。
八戒忽听见呼呼声喊,回头观看,乃是行者赶败的虎怪,就丢了马举起钯,刺斜着头一筑。
可怜那先锋,脱身要跳黄丝网,岂知又遇罩鱼人。
却被八戒一钯,筑得九个窟窿鲜血冒,一头脑髓尽流干。
有诗为证,
诗曰:
三五年前归正宗,持斋把素悟真空。
诚心要保唐三藏,初秉沙门立此功。
那呆子一脚住他的脊背,两手轮钯又筑。
行者见了,
大喜道:
“兄弟,正是这等!他领了几十个小妖,
敢与老孙赌斗;被我打败了他转不往洞跑,却跑来这里寻死。
亏你接着;不然,又走了。
”八戒道:
“弄风摄师父去的可是他?”行者道:
“正是,
正是。”
八戒道:
“你可曾问他师父的下落么?”行者道:
“这怪把师父拿在洞里,
要与他甚么鸟大王做下饭。
是老孙恼了,就与他斗将这里来,却着你送了性命。
兄弟啊,这个功劳算你的。
你可还守着马与行李,等我把这死怪拖了去,
再到那洞口索战。
须是拿得那老妖,方才救得师父。”
八戒道:
“哥哥说得有理。
你去,你去。
若是打败了这老妖,还赶将这里来,等老猪截住杀他。”
好行者,一只手提着铁棒,一只手拖着死虎,
径至他洞口。
正是:
法师有难逢妖怪,情性相和伏乱魔。
毕竟不知此去可降得妖怪,救得唐僧,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