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

吴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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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
  善恶一时忘念,
  荣枯都不关心。
  晦明隐现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
  神静湛然常寂,昏冥便有魔侵。
  五行蹭蹬破禅林,风动必然寒凛。
  却说那孙大圣引八戒别了沙僧,跳过枯松涧,
  径来到那怪石崖前。
  果见有一座洞府,真个也景致非凡。
  但见:
  回銮古道幽还静,风月也听玄鹤弄。
  白云透出满川光,流水过桥仙意兴。
  猿啸鸟啼花木奇,藤萝石磴芝兰胜。
  苍摇崖壑散烟霞,翠染松篁招彩凤。
  远列巅峰似插屏,山朝涧绕真仙洞。
  昆仑地脉发来龙,有分有缘方受用。
  将近行到门前,见有一座石碣,上镌八个大字,乃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
  那壁厢一群小妖,在那里轮枪舞剑的,跳风顽耍。
  孙大圣厉声高叫道:
  “那小的们,趁早去报与洞主知道,
  教他送出我唐僧师父来免你这一洞精灵的性!牙迸半个‘不’字,我就掀翻了你的山场平了你的洞府!”那些小妖,闻得此言慌忙急转身,各归洞里,关了两扇石门,到里边来报:
  “大王祸事了!”
  却说那怪自把三藏拿到洞中,
  选剥了衣服四马攒蹄,捆在后院里,着小妖打干净水刷洗,要上笼蒸吃哩。
  急听得报声祸事,且不刷洗,
  便来前庭上问:
  “有何祸事?”小妖道:
  “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
  带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在门前要甚么唐僧师父哩。
  但若牙迸半个‘不’字,就要掀翻山场,平洞府。”
  魔王微微冷笑道:
  “这是孙行者与猪八戒。
  他却也会寻哩。
  我拿他师父,自半山中到此,有百五十里,
  却怎么就寻上门来?”教:
  “小的们,
  把管车的推出车去!”那一班几个小妖,推出五辆小车儿来,开了前门。
  八戒望见道:
  “哥哥,这妖精想是怕我们,
  推出车子往那厢搬哩。”
  行者道:
  “不是,且看他放在那里。”
  只见那小妖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着五个看着五个进去通报。
  那魔王问:
  “停当了?”答应:
  “停当了。”
  教:
  “取过枪来。”
  有那一伙管兵器的小妖,着两个抬出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递与妖王。
  妖王轮枪拽步,也无甚么盔甲,只是腰间束一条锦绣战裙,赤着脚走出门前。
  行者与八戒,抬头观看,
  但见那怪物:
  面如傅粉三分白,
  唇若涂朱一表才。
  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
  战裙巧绣盘龙凤,形比哪吒更富胎。
  双手绰枪威凛冽,祥光护体出门来。
  哏声响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电乖。
  要识此魔真姓氏,名扬千古唤红孩。
  那红孩儿怪,出得门来,
  高叫道:
  “是甚么人,
  在我这里吆喝!”行者近前笑道:
  “我贤侄
  莫弄虚头。
  你今早在山路旁,高吊在松树梢头,是那般一个瘦怯怯的黄病孩儿,哄了我师父。
  我倒好意驮着你,你就弄风儿把我师父摄将来。
  你如今又弄这个样子,我岂不认得你?趁早送出我师父,不要白了面皮失了亲情;恐你令尊知道,怪我老孙以长欺幼,不像模样。”
  那怪闻言,心中大怒,
  咄的一声喝道:
  “那泼猴头!我与你有甚亲情?你在这里满口胡柴,绰甚声经儿!那个是你贤侄?”行者道:
  “哥哥
  是你也不晓得。
  当年我与你令尊做弟兄时,你还不知在那里哩。
  ”那怪道:
  “这猴子一发胡说!你是那里人,
  我是那里人
  怎么得与我父亲做兄弟?”行者道:
  “你是不知。
  我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我当初未闹天宫时,遍游海角天涯,四大部洲,无方不到。
  那时节,专慕豪杰。
  你令尊叫做牛魔王,称为平天大圣,与我老孙结为七弟兄,让他做了大哥;还有个蛟魔王称为复海大圣,做了二哥;又有个大鹏魔王称为混天大圣,做了三哥;又有个狮王,称为移山大圣做了四哥;又有个猕猴王,称为通风大圣,做了五哥;又有个狨王称为驱神大圣,做了六哥;惟有老孙身小,称为齐天大圣排行第七。
  我老弟兄们,那时节耍子时,还不曾生你哩!”
  那怪物闻言,
  那里肯信举起火尖枪就刺。
  行者正是那会家不忙,又使了一个身法,闪过枪头,轮起铁棒骂道:
  “你这小畜生,不识高低,
  看棍!”那妖精也使身法
  让过铁棒道:
  “泼猢狲,
  不达时务!看枪!”他两个也不论亲情一齐变脸,各使神通跳在云端里,好杀:
  行者名声大,
  魔王手段强。
  一个横举金箍棒,一个直挺火尖枪。
  吐雾遮三界,喷云照四方。
  一天杀气凶声吼,日月星辰不见光。
  语言无逊让,情意两乖张。
  那一个欺心失礼仪,这一个变脸没纲常。
  棒架威风长,枪来野性狂。
  一个是混元真大圣,一个是正果善财郎。
  二人努力争强胜,只为唐僧拜法王。
  那妖魔与孙大圣战经二十合,不分胜败。
  猪八戒在旁边,
  看得明白:
  妖精虽不败阵,
  却只是遮拦隔架全无攻杀之能;行者纵不赢他,棒法精强来往只在那妖精头上,不离了左右。
  八戒暗想道:
  “不好啊,行者溜撒,一时间丢个破绽,
  哄那妖魔钻进来一铁棒打倒,就没了我的功劳。
  ……”你看他抖擞精神,举着九齿钯,在空里,望妖精劈头就筑。
  那怪见了心惊,急拖枪败下阵来。
  行者喝教八戒:
  “赶上!赶上!”
  二人赶到他洞门前,
  只见妖精一只手举着火尖枪站在那中间一辆小车儿上;一只手捏着拳头,往自家鼻子上捶了两拳。
  八戒笑道:
  “这厮放赖不羞!你好道捶破鼻子,
  淌出些血来搽红了脸,往那里告我们去耶?”那妖魔捶了两拳,念个咒语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闸闸眼,火焰齐生。
  那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
  连喷了几口,只见那红焰焰、大火烧空,把一座火云洞,被那烟火迷漫真个是天炽地。
  八戒慌了道:
  “哥哥,不停当!这一钻在火里,
  莫想得活;把老猪弄做个烧熟的加上香料,尽他受用哩!快走!快走!”说声走,他也不顾行者跑过涧去了。
  这行者神通广大,捏着避火诀,撞入火中,
  寻那妖怪。
  那妖怪见行者来,又吐上几口,那火比前更胜。
  好火:
  炎炎烈烈盈空燎,赫赫威威遍地红。
  却似火轮飞上下,犹如炭屑舞西东。
  这火不是燧人钻木,又不是老子炮丹;非天火,非野火乃是妖魔修炼成真三昧火。
  五辆车儿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
  肝木能生心火旺,心火致令脾土平。
  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彻通灵。
  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
  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镇西方第一名。
  行者被他烟火飞腾,不能寻怪,看不见他洞门前路径,抽身跳出火中。
  那妖精在门首,看得明白。
  他见行者走了,却才收了火具,帅群妖,转于洞内,闭了石门以为得胜,着小的排宴奏乐,欢笑不题。
  却说行者跳过枯松涧,按下云头。
  只听得八戒与沙僧朗朗的在松间讲话。
  行者上前喝八戒道:
  “你这呆子,全无人气!你就惧怕妖火,
  败走逃生却把老孙丢下。
  早是我有些南北哩!”八戒笑道:
  “哥啊,
  你被那妖精说着了果然不达时务。
  古人云:
  ‘识得时务者,呼为俊杰。
  ’那妖精不与你亲,你强要认亲;既与你赌斗,放出那般无情的火来又不走,还要与他恋战哩!”行者道:
  “那怪物的手段比我何如?”八戒道:
  “不济。
  ”“枪法比我何如?”八戒道:
  “也不济。
  老猪见他撑持不住,却来助你一钯,不期他不识耍,就败下阵来没天理,就放火了。”
  行者道:
  “正是你不该来。
  我再与他斗几合,我取巧儿捞他一棒,却不是好?”
  他两个只管论那妖精的手段,
  讲那妖精的火毒。
  沙和尚倚着松根,笑得呆了。
  行者看见道:
  “兄弟,你笑怎么?你好道有甚手段,
  擒得那妖魔破得那火阵?这桩事,也是大家有益的事。
  常言道:
  ‘众毛攒球。
  ’你若拿得妖魔,救了师父,也是你的一件大功绩。”
  沙僧道:
  “我也没甚手段,也不能降妖。
  我笑你两个都着了忙也。
  ”行者道:
  “我怎么着忙?”沙僧道:
  “那妖精手段不如你,
  枪法不如你只是多了些火势,故不能取胜。
  若依小弟说,以相生相克拿他,有甚难处?”行者闻言,呵呵笑道:
  “兄弟说得有理。
  果然我们着忙了,忘了这事。
  若以相生相克之理论之,须是以水克火;却往那里寻些水来,泼灭这妖火可不救了师父?”沙僧道:
  “正是这般。
  不必迟疑。
  ”行者道:
  “你两个只在此间,莫与他索战,
  待老孙去东洋大海求借龙兵将些水来,泼息妖火,捉这泼怪。”
  八戒道:
  “哥哥放心前去,我等理会得。”
  好大圣,纵云离此地,顷刻到东洋。
  却也无心看玩海景,使个逼水法,分开波浪。
  正行时,见一个巡海夜叉相撞,看见是孙大圣,急回到水晶宫里报知那老龙王。
  敖广即率龙子、龙孙、虾兵、蟹卒一齐出门迎接,请里面坐。
  坐定,礼毕,告茶。
  行者道:
  “不劳茶,有一事相烦。
  我因师父唐僧往西天拜佛取经,经过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个红孩儿妖精号圣婴大王,把我师父拿了去。
  是老孙寻到洞边,与他交战,他却放出火来。
  我们禁不得他,想着水能克火,特来问你求些水去,与我下场大雨泼灭了妖火,救唐僧一难。
  ”那龙王道:
  “大圣差了。
  若要求取雨水,不该来问我。”
  行者道:
  “你是四海龙王,主司雨泽,
  不来问你
  却去问谁?”龙王道:
  “我虽司雨,
  不敢擅专;须得玉帝旨意吩咐在那地方,要几尺几寸,甚么时辰起住还要三官举笔,太乙移文,会令了雷公、电母、风伯、云童。
  俗语云:
  ‘龙无云而不行’哩。”
  行者道:
  “我也不用着风云雷电,只是要些雨水灭火。”
  龙王道:
  “大圣不用风云雷电,但我一人也不能助力,
  着舍弟们同助大圣一功如何?”行者道:
  “令弟何在?”龙王道:
  “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闰、西海龙王敖顺。
  ”行者笑道:
  “我若再游过三海,不如上界去求玉帝旨意了。”
  龙王道:
  “不消大圣去,只我这里撞动铁鼓、金钟,
  他自顷刻而至。”
  行者闻其言道:
  “老龙王,快撞钟鼓。”
  须臾间,三海龙王拥至,
  问:
  “大哥,
  有何事命弟等?”敖广道:
  “孙大圣在这里借雨助力降妖。”
  三弟即引进见毕,行者备言借水之事。
  众神个个欢从,
  即点起:
  鲨鱼骁勇为前部,
  痴口大作先锋。
  鲤元帅翻波跳浪,提督吐雾喷风。
  鲭太尉东方打哨,都司西路催征。
  红眼马郎南面舞,黑甲将军北下冲。
  把总中军掌号,五方兵处处英雄。
  纵横机巧鼋枢密,妙算玄微龟相公。
  有谋有智鼍丞相,多变多能鳖总戎。
  横行蟹士轮长剑,直跳虾婆扯硬弓。
  鲇外郎查明文簿,点龙兵出离波中。
  诗曰:
  四海龙王喜助功,齐天大圣请相从。
  只因三藏途中难,借水前来灭火红。
  那行者领着龙兵,不多时,早到号山枯松涧上。
  行者道:
  “敖氏昆玉,有烦远。
  此间乃妖魔之处,汝等且停于空中,不要出头露面。
  让老孙与他赌斗,若赢了他,不须列位捉拿;若输与他,也不用列位助阵;只是他但放火时可听我呼唤,一齐喷雨。”
  龙王俱如号令。
  行者却按云头,入松林里,见了八戒、沙僧,
  叫声“兄弟。”
  八戒道:
  “哥哥来得快哑!可曾请得龙王来?”行者道:
  “俱来了。
  你两个切须仔细,只怕雨大,莫湿了行李,待老孙与他打去。
  ”沙僧道:
  “师兄放心前去,我等俱理会得了。”
  行者跳过涧,到了门首,
  叫声“开门!”那些小妖又去报道:
  “孙行者又来了。”
  红孩仰面笑道:
  “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烧了他,
  故此又来。
  这一来切莫饶他,断然烧个皮焦肉烂才罢!”急纵身,挺着长枪教:
  “小的们,推出火车子来!”
  他出门前,
  对行者道:
  “你又来怎的?”行者道:
  “还我师父来。”
  那怪道:
  “你这猴头,忒不通变。
  那唐僧与你做得师父,也与我做得按酒,你还思量要他哩。
  莫想,莫想!”行者闻言,十分恼怒,掣金箍棒劈头就打。
  那妖精,使火尖枪,急架相迎。
  这一场赌斗,比前不同。
  好杀:
  怒发泼妖魔,恼急猴王将。
  这一个专救取经僧,那一个要吃唐三藏。
  心变没亲情,情疏无义让。
  这个恨不得捉住活剥皮。
  那个恨不得拿来生蘸酱。
  真个忒英雄,果然多猛壮。
  棒来枪架赌输赢,枪去棒迎争下上。
  举手相轮二十回,两家本事一般样。
  那妖王与行者战经二十回合,见得不能取胜,
  虚幌一枪急抽身,捏着拳头,又将鼻子捶了两下,却就喷出火来。
  那门前车子上,烟火迸起;口眼中,赤焰飞腾。
  孙大圣回头叫道:
  “龙王何在?”那龙王兄弟,
  帅众水族望妖精火光里喷下雨来。
  好雨!真个是:
  潇潇洒洒,密密沉沉。
  潇潇洒洒,如天边坠落星辰;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悬浪滚。
  起初时如拳大小,次后来瓮泼盆倾。
  满地浇流鸭顶绿,高山洗出佛头青。
  沟壑水飞千丈玉,涧泉波涨万条银。
  三叉路口看看满,九曲溪中渐渐平。
  这个是唐僧有难神龙助,扳倒天河往下倾。
  那雨淙淙大小,莫能止息那妖精的火势。
  原来龙王私雨,只好泼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泼得?好一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
  大圣道:
  “等我捻着诀,钻入火中!”轮铁棒,
  寻妖要打。
  那妖见他来到,将一口烟,劈脸喷来。
  行者急回头,得眼花雀乱,忍不住泪落如雨。
  原来这大圣不怕火,只怕烟。
  当年因大闹天宫时,被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煅过一番。
  他幸在那巽位安身,不曾烧坏。
  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他做火眼金睛,故至今只是怕烟。
  那妖又喷一口,行者当不得,纵云头走了。
  那妖王却又收了火具,回归洞府。
  这大圣一身烟火,炮燥难禁,径投于涧水内救火。
  怎知被冷水一逼,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
  可怜气塞胸堂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慌得那四海龙王在半空里,收了雨泽高声大叫:
  “天蓬元帅!卷帘将军!休在林中藏隐,
  且寻你师兄出来!”
  八戒与沙僧听得呼他圣号
  急忙解了马、挑着担奔出林来也不顾泥泞,顺涧边找寻。
  只见那上溜头,翻波滚浪,急流中淌下一个人来。
  沙僧见了,连衣跳下水中,抱上岸来,却是孙大圣身躯。
  噫!你看他蜷局四肢伸不得,浑身上下冷如冰。
  沙和尚满眼垂泪道:
  “师兄!可惜了你,
  亿万年不老长生客
  如今化作个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
  “兄弟莫哭。
  这猴子佯推死,吓我们哩。
  你摸他摸,
  胸前还有一点热气没有?”沙僧道:
  “浑身都冷了,
  就有一点儿热气
  怎的就得回生?”八戒道:
  “他有七十二般变化,
  就有七十二条性命。
  你扯着脚,等我摆布他。”
  真个那沙僧扯着脚,八戒扶着头,把他拽个直,推上脚来盘膝坐定。
  八戒将两手搓热,仵住他的七窍,使一个按摩禅法。
  原来那行者被冷水逼了,气阻丹田,不能出声。
  却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叫了一声:
  “师父啊!”沙僧道:
  “哥啊,
  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
  且苏醒,我们在这里哩。”
  行者睁开眼道:
  “兄弟们在这里?老孙吃了亏也!”八戒笑道:
  “你才子发昏的,
  若不是老猪救你啊已此了帐了,还不谢我哩!”行者却才起身,仰面道:
  “敖氏弟兄何在?”那四海龙王在半空中答应道:
  “小龙在此伺候。
  ”行者道:
  “累你远劳,不曾成得功果,
  且请回去改日再谢。”
  龙王帅水族,泱泱而回,不在话下。
  沙僧搀着行者,一同到松林之下坐定。
  少时间,却定神顺气,止不住泪滴腮边。
  又叫:
  “师父啊!忆昔当年出大唐,岩前救我脱灾殃。
  三山六水遭魔障,万苦千辛割寸肠。
  托钵朝餐随厚薄,参禅暮宿或林庄。
  一心指望成功果,
  今日安知痛受伤!”
  沙僧道:
  “哥哥,
  且休烦恼。
  我们早安计策,去那里请兵助力,搭救师父耶。”
  行者道:
  “那里请救么?”沙僧道:
  “当初菩萨吩咐,
  着我等保护唐僧他曾许我们,叫天天应,叫地地应。
  那里请救去?”行者道:
  “想老孙大闹天宫时,
  那些神兵都禁不得我。
  这妖精神通不小,须是比老孙手段大些的,才降得他哩。
  天神不济。
  地煞不能,若要拿此妖魔,须是去请观音菩萨才好。
  奈何我皮肉酸麻,腰膝疼痛,驾不起筋斗云,
  怎生请得?”八戒道:
  “有甚话吩咐等我去请。”
  行者笑道:
  “也罢,你是去得。
  若见了菩萨,切休仰视,只可低头礼拜。
  等他问时,你却将地名、妖名说与他,再请救师父之事。
  他若肯来,定取擒了怪物。”
  八戒闻言,即便驾了云雾,向南而去。
  却说那个妖王在洞里欢喜道:
  “小的们,
  孙行者吃了亏去了。
  这一阵虽不得他死,好道也发个大昏。
  咦,只怕他又请救兵来也。
  快开门,等我去看他请谁。”
  众妖开了门,妖精就跳在空里观看,只见八戒往南去了。
  妖精想着南边再无他处,断然是请观音菩萨,
  急按下云
  叫:
  “小的们,把我那皮袋寻出来。
  多时不用,只恐口绳不牢,与我换上一条,放在二门之下,等我去把八戒赚将回来装于袋内,蒸得稀烂,犒你们。”
  原来那妖精有一个如意的皮袋。
  众小妖拿出来,换了口绳,安于洞门内不题。
  却说那妖王久居于此,俱是熟游之地。
  他晓得那条路上南海去近,那条去远。
  他从那近路上,一驾云头,赶过了八戒。
  端坐在壁岩之上,变作一个“假观世音”模样,等候着八戒。
  那呆子正纵云行处,忽然望见菩萨。
  他那里识得真假?这才是见像作佛。
  呆子停云下拜道:
  “菩萨,弟子猪悟能叩头。”
  妖精道:
  “你不保唐僧去取经,
  却见我有何事干?”八戒道:
  “弟子因与师父行至中途,
  遇着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个红孩儿妖精,他把我师父摄了去。
  是弟子与师兄等,寻上他门,与他交战。
  他原来会放火,头一阵,不曾得赢;第二阵,
  请龙王助雨也不能灭火。
  师兄被他烧坏了,不能行动,着弟子来请菩萨。
  万望垂慈,
  救我师父一难!”妖精道:
  “那火云洞洞主,
  不是个伤生的;一定是你们冲撞了他也。”
  八戒道:
  “我不曾冲撞他,是师兄悟空冲撞他的。
  他变作一个小孩子,吊在树上,试我师父。
  师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来,着师兄驮他一程。
  是师兄掼了他一掼,他就弄风儿,把师父摄去了。”
  妖精道:
  “你起来,跟我进那洞里见洞主,
  与你说个人情你陪一个礼,把你师父讨出来罢。
  ”八戒道:
  “菩萨呀。
  若肯还我师父,就磕他一个头也罢。”
  妖王道:
  “你跟来。”
  那呆子不知好歹,就跟着他,径回旧路,却不向南洋海,随赴火云门。
  顷刻间,到了门首。
  妖精进去道:
  “你休疑忌。
  他是我的故人,你进来。”
  呆子只得举步入门。
  众妖一齐呐喊,将八戒捉倒,装于袋内。
  束紧了口绳,高吊在驮梁之上。
  妖精现了本象,
  坐在当中道:
  “猪八戒,
  你有甚么手段就敢保唐僧取经,就敢请菩萨降我?你大睁着两个眼,还不认得我是圣婴大王哩!如今拿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赏赐小妖权为案酒!”八戒听言,在里面骂道:
  “泼怪物!十分无礼!若论你百计千方,
  骗了我吃管教你一个个遭肿头天瘟!”呆子骂了又骂,嚷了又嚷不题。
  却说孙大圣与沙僧正坐,只见一阵腥风,
  刮面而过
  他就打了一个喷嚏道:
  “不好,
  不好!这阵风凶多吉少。
  想是猪八戒走错路也。
  ”沙僧道:
  “他错了路,
  不会问人?”行者道:
  “想必撞见妖精了。”
  沙僧道:
  “撞见妖精,
  他不会跑回?”行者道:
  “不停当,
  你坐在这里看守等我跑过涧去打听打听。”
  沙僧道:
  “师兄腰疼,只恐又着他手,
  等小弟去罢。
  ”行者道:
  “你不济事,还让我去。”
  好行者,咬着牙,忍着疼,捻着铁棒,
  走过涧到那火云洞前,叫声“泼怪!”那把门的小妖,又急入里报:
  “孙行者又在门首叫哩!”那妖王传令叫拿
  那伙小妖枪刀簇拥,齐声呐喊,即开门,
  都道:
  “拿住,
  拿住!”行者果然疲倦不敢相迎,将身钻在路旁,念个咒语叫“变”!即变做一个销金包袱。
  小妖看见,
  报道:
  “大王,孙行者怕了;只见说一声‘拿’字,
  慌得把包袱丢下走了。”
  妖王笑道:
  “那包袱也无甚么值钱之物,
  左右是和尚的破偏衫旧帽子,背进来拆洗做补衬。”
  一个小妖,果将包袱背进,不知是行者变的。
  行者道:
  “好了,这个销金包袱,背着了!”那妖精不以为事,丢在门内。
  好行者,假中又假,虚里还虚,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个包袱一样;他的真身,却又变作一个苍绳儿,钉在门枢上。
  只听得八戒在那里哼哩哼的,声音不清,却似一个瘟猪。
  行者嘤的飞了去寻时,原来他吊在皮袋里也。
  行者钉在皮袋,又听得他恶言恶语骂道,妖怪长,妖怪短“你怎么假变作个观音菩萨,哄我回来,吊我在此还说要吃我!有一日我师兄:
  大展齐天无量法,
  满山泼怪登时擒!解开皮袋放我出筑你千钯方趁心!”行者闻言,暗笑道:
  “这呆子虽然在这里面受闷气却还不倒了旗枪。
  老孙一定要拿了此怪。
  若不如此,怎生雪恨!”
  正欲设法拯救八戒出来,
  只听那妖王叫道:
  “六健将何在?”时有六个小妖
  是他知己的精灵封为健将,
  都有名字:
  一个叫做云里雾,
  一个叫做雾里云;一个叫做急如火一个叫做快如风;一个叫做兴烘掀,一个叫做掀烘兴。
  六健将上前跪下。
  妖王道:
  “你们认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将道:
  “认得。”
  妖王道:
  “你与我星夜去请老大王来,
  说我这里捉唐僧蒸与他吃寿延千纪。”
  六怪领命,一个个厮拖厮扯,径出门去了。
  行者嘤的一声,飞下袋来,跟定那六怪,躲离洞中。
  毕竟不知怎的请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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