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二回 悟彻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
话表美猴王得了姓名,
怡然踊跃对菩提前作礼启谢。
那祖师即命大众引孙悟空出二门外,教他洒扫应对,进退周旋之节。
众仙奉行而出。
悟空到门外,又拜了大众师兄,就于廊庑之间,安排寝处。
次早,与众师兄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每日如此。
闲时即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
凡所用之物,无一不备。
在洞中不觉六七年。
一日,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
真个是: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
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
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
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孙悟空在旁闻讲,喜得他抓耳挠腮,眉花眼笑。
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忽被祖师看见,
叫孙悟空道:
“你在班中,
怎么颠狂跃舞
不听我讲?”悟空道:
“弟子诚心听讲,
听到老师父妙音处喜不自胜,故不觉作此踊跃之状,望师父恕罪!”祖师道:
“你既识妙音我且问你,
你到洞中多少时了?”悟空道:
“弟子本来懵懂
不知多少时节。
只记得灶下无火,常去山后打柴,见一山好桃树,我在那里吃了七次饱桃矣。”
祖师道:
“那山唤名烂桃山。
你既吃七次,想是七年了。
你今要从我学些甚么道?”悟空道:
“但凭尊师教诲,
只是有些道气儿弟子便就学了。”
祖师道:
“‘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
傍门皆有正果。
不知你学那一门哩?”悟空道:
“凭尊师意思。
弟子倾心听从。
”祖师道:
“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
如何?”悟空道:
“术门之道怎么说?”祖师道:
“术字门中
乃是些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
悟空道:
“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
“不能,
不能!”悟空道:
“不学
不学!”
祖师又道:
“教你‘流’字门中之道,
如何?”悟空又问:
“流字门中
是甚又理?”祖师道:
“流字门中,
乃是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墨家、医家
或看经或念佛,并朝真降圣之类。
”悟空道:
“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
“若要长生,
也似‘壁里安柱’。”
悟空道:
“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
怎么谓之‘壁里安柱’?”祖师道:
“人家盖房,
欲图坚固将墙壁之间,立一顶柱,有日大厦将颓,他必朽矣。
”悟空道:
“据此说,也不长久。
不学,
不学!”
祖师道:
“教你‘静’字门中之道,
如何?”悟空道:
“静字门中
是甚正果?”祖师道:
“此是休粮守谷,
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功,或立功,并入定坐关之类。
”悟空道:
“这般也能长生么?”祖师道:
“也似‘窑头土坯’。”
悟空笑道:
“师父果有些滴。
一行说我不会打市语。
怎么谓之‘窑头土坯’?”祖师道:
“就如那窑头上,
造成砖瓦之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煅炼,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滥矣。
”悟空道:
“也不长远。
不学,
不学!”
祖师道:
“教你‘动’字门中之道,
如何?”悟空道:
“动门之道
却又怎么?”祖师道:
“此是有为有作,
采阴补阳攀弓踏弩,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
”悟空道:
“似这等也得长生么?”祖师道:
“此欲长生,
亦如‘水中捞月’。”
悟空道:
“师父又来了!怎么叫做‘水中捞月’?”祖师道:
“月在长空,
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捞摸处,到底只成空耳。
”悟空道:
“也不学,不学!”
祖师闻言,
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
指定悟空道:
“你这猢狲,
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
皆怨悟空道:
“你这泼猴,
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这番冲撞了他,不知几时才出来呵!”此时俱甚报怨他又鄙贱嫌恶他。
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
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无言。
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当日悟空与众等,喜喜欢欢,在三星仙洞之前,盼望天色急不能到晚。
及黄昏时,却与众就寝,假合眼,定息存神。
山中又没支更传箭,不知时分,只自家将鼻孔中出入之气调定。
约到子时前后,轻轻的起来,穿了衣服,偷开前门,躲离大众走出外,抬头观看。
正是那:
月明清露冷,八极迥无尘。
深树幽禽宿,源头水溜汾。
飞萤光散影,过雁字排云。
正直三更候,应该访道真。
你看他从旧路径至后门外,只见那门儿半开半掩。
悟空喜道:
“老师父果然注意与我传道,
故此开着门也。”
即曳步近前,侧身进得门里,只走到祖师寝榻之下。
见祖师蜷身躯,朝里睡着了。
悟空不敢惊动,即跪在榻前。
那祖师不多时觉来,舒开两足,
口中自吟道:
“难,
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
不遇至人传妙诀,
空言口困舌头干!”悟空应声叫道:
“师父,
弟子在此跪候多时。”
祖师闻得声音是悟空,即起披衣盘坐,
喝道:
“这猢狲!你不在前边去睡,
却来我这后边作甚?”悟空道:
“师父昨日坛前对众相允
教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理,故此大胆径拜老爷榻下。”
祖师听说,十分欢喜,
暗自寻思道:
“这厮果然是个天地生成的!不然,
何就打破我盘中之暗谜也?”悟空道:
“此间更无六耳
止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长生之道罢,永不忘恩!”祖师道:
“你今有缘我亦喜说。
既识得盘中暗谜,你近前来,仔细听之,当传与你长生之妙道也。”
悟空叩头谢了,洗耳用心,跪于榻下。
祖师云: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此时说破根源,悟空心灵福至,切切记了口诀,对祖师拜谢深恩即出后门观看。
但见东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显明。
依旧路转到前门,轻轻的推开进去,坐在原寝之处,故将床铺摇响道:
“天光了!天光了!起耶!”那大众还正睡哩
不知悟空已得了好事。
当日起来打混,暗暗维持,子前午后,自己调息。
却早过了三年,祖师复登宝座,与众说法。
谈的是公案比语,论的是外像包皮。
忽问:
“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
“弟子有。”
祖师道:
“你这一向修些甚么道来?”悟空道:
“弟子近来法性颇通,
根源亦渐坚固矣。
”祖师道:
“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
却只是防备着‘三灾利害’。”
悟空听说,
沉吟良久道:
“师父之言谬矣。
我尝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水火既济,百病不生。
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祖师道:
“此乃非常之道:
夺天地之造化,
浸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
虽驻颜益寿,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
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
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
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
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
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
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熏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风’。
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所以都要躲过。”
悟空闻说,毛骨悚然,
叩头礼拜道:
“万望老爷垂悯,
传与躲避三灾之法到底不敢忘恩。”
祖师道:
“此亦无难,只是你比他人不同,
故传不得。
”悟空道:
“我也头圆顶天,足方履地,
一般有九窍四肢五脏六腑,
何以比人不同?”祖师道:
“你虽然像人,
却比人少腮。”
原来那猴子孤拐面,凹脸尖嘴。
悟空伸手一摸,
笑道:
“师父没成算!我虽少腮,
却比人多这个素袋亦可准折过也。”
祖师说:
“也罢,你要学那一般?有一般天罡数,
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
”悟空道:
“弟子愿多里捞摸,学一个地煞变化罢。”
祖师道:
“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
遂附耳低言,不知说了些甚么妙法。
这猴王也是他一窍通时百窍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修自炼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
忽一日,祖师与众门人在三星洞前戏玩晚景。
祖师道:
“悟空,
事成了未曾?”悟空道:
“多蒙师父海恩,
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
祖师道:
“你试飞举我看。”
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
跳离地有五六丈踏云霞去勾有顿饭之时,返复不上三里远近,落在面前手道:
“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
祖师笑道:
“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
自古道:
‘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
’似你这半日,去不上三里,
即爬云也还算不得哩!”悟空道:
“怎么为‘朝游北海暮苍梧’?”祖师道:
“凡腾云之辈,
早辰起自北海游过东海、西海、南海,复转苍梧。
苍梧者,却是北海零陵之语话也。
将四海之外,一日都游遍,方算得腾云。”
悟空道:
“这个却难,
却难!”祖师道:
“‘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
’”悟空闻得此言,叩头礼拜,
启道:
“师父,
‘为人须为彻’索性舍个大慈悲,将此腾云之法,一发传与我罢决不敢忘恩。
”祖师道:
“凡诸仙腾云,皆跌足而起,
你却不是这般。
我才见你去,连扯方才跳上。
我今只就你这个势,传你个‘筋斗云’罢。”
悟空又礼拜恳求,
祖师却又传个口诀道:
“这朵云,
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哩!”大众听说一个个嘻嘻笑道:
“悟空造化!若会这个法儿,
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那里都寻了饭吃。”
师徒们天昏各归洞府。
这一夜,悟空即运神炼法,会了筋斗云。
逐日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此亦长生之美。
一日,春归夏至,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多时。
大众道:
“悟空,你是那世修来的缘法?前日老师父附耳低言,传与你的躲三灾变化之法可都会么?”悟空笑道:
“不瞒诸兄长说,
一则是师父传授二来也是我昼夜殷勤,那几般儿都会了。
”大众道:
“趁此良时,你试演演,让我等看看。”
悟空闻说,抖搜精神,
卖弄手段道:
“众师兄请出个题目。
要我变化甚么?”大众道:
“就变棵松树罢。”
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一棵松树。
真个是:
郁郁含烟贯四时,凌云直上秀贞姿。
全无一点妖猴像,尽是经霜耐雪枝。
大众见了,鼓掌呵呵大笑。
都道:
“好猴儿,好猴儿!”不觉的嚷闹,
惊动了祖师。
祖师急拽杖出门来问道:
“是何人在此喧哗?”大众闻呼,
慌忙检束整衣向前。
悟空也现了本相,
杂在丛中道:
“启上尊师,
我等在此会讲更无外姓喧哗。
”祖师怒喝道:
“你等大呼小叫,全不像个修行的体段!修行的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如何在此嚷笑?”大众道:
“不敢瞒师父,
适才孙悟空演变化耍子。
教他变棵松树,果然是棵松树,弟子们俱称扬喝采,故高声惊冒尊师望乞恕罪。”
祖师道:
“你等起去。”
叫:
“悟空,过来!我问你弄甚么精神,
变甚么松树?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
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
必然加害:
你之性命又不可保。”
悟空叩头道:
“只望师父恕罪!”祖师道:
“我也不罪你,
但只是你去罢。”
悟空闻此言,
满眼堕泪道:
“师父,
教我往那里去?”祖师道:
“你从那里来,
便从那里去就是了。
”悟空顿然醒悟道:
“我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来的。”
祖师道:
“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
断然不可!”悟空领罪:
“上告尊师我也离家有二十年矣,
虽是回顾旧日儿孙但念师父厚恩未报,不敢去。
”祖师道:
“那里甚么恩义?你只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悟空见没奈何,只得拜辞与众相别。
祖师道:
“你这去,定生不良。
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
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悟空道:
“决不敢提起师父一字,
只说是我自家会的便罢。”
悟空谢了。
即抽身,捻着诀,丢个连扯,纵起筋斗云,径回东胜。
那里消一个时辰,早看见花果山水帘洞。
美猴王自知快乐,
暗暗的自称道:
“去时凡骨凡胎重,
得道身轻体亦轻。
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
当时过海波难进,今日回来甚易行。
别语叮咛还在耳,何期顷刻见东溟。”
悟空按下云头,直至花果山,找路而走。
忽听得鹤唳猿啼,鹤唳声冲霄汉外,猿啼悲切甚伤情,即开口叫道:
“孩儿们我来了也!”那崖下石坎边,
花草中树木里,若大若小之猴,跳出千千万万,把个美猴王围在当中叩头叫道:
“大王,
你好宽心!怎么一去许久?把我们俱闪在这里
望你诚如饥渴!近来被一妖魔在此欺虐强要占我们水帘洞府,是我等舍死忘生与他争斗。
这些时,被那厮抢了我们家火,捉了许多子侄,教我们昼夜无眠看守家业。
幸得大王来了!大王若再年载不来,我等连山洞尽属他人矣!”
悟空闻说,
心中大怒道:
“是甚么妖魔辄敢无状!你且细细说来,
待我寻他报仇!”众猴叩头:
“告上大王
那厮自称混世魔王住居在直北下。
”悟空道:
“此间到他那里,
有多少路程?”众猴道:
“他来时云,
去时雾或风或雨,或电或雷,我等不知有多少路。”
悟空道:
“既如此,你们休怕,且自顽耍,
等我寻他去来!”
好猴王将身一纵,跳起去,
一路筋斗直至北下观看,见一座高山,真是十分险峻。
好山:
笔峰挺立,曲涧深沉。
笔峰挺立透空霄,曲涧深沉通地户。
两崖花木争奇,几处松篁斗翠。
左边龙,熟熟驯驯;右边虎,平平伏伏。
每见铁牛耕,常有金钱种。
幽禽声,丹凤朝阳立。
石磷磷,波净净,古怪跷蹊真恶狞。
世上名山无数多,花开花谢蘩还众。
争如此景永长存,八节四时浑不动。
诚为三界坎源山,滋养五行水脏洞!
美猴王正默观看景致,
只听得有人言语。
径自下山寻觅,原来那陡崖之前,乃是那水脏洞。
洞门外有几个小妖跳舞,见了悟空就走。
悟空道:
“休走!借你口中言,传我心内事。
我乃正南方花果山水帘洞洞主。
你家甚么混世鸟魔,屡次欺我儿孙,我特寻来,要与他见个上下!”
那小妖听说疾忙跑入洞里,
报道:
“大王!祸事了!”魔王道:
“有甚祸事?”小妖道:
“洞外有猴头称为花果山水帘洞洞主。
他说你屡次欺他儿孙,特来寻你,见个上下哩。
”魔王笑道:
“我常闻得那些猴精说他有个大王,
出家修行去想是今番来了。
你们见他怎生打扮,
有甚器械?”小妖道:
“他也没甚么器械,
光着个头穿一领红色衣,勒一条黄丝绦,足下踏一对乌靴,不僧不俗又不像道士神仙,赤手空拳,在门外叫哩。
”魔王闻说:
“取我披挂兵器来!”那小妖即时取出。
那魔王穿了甲胄,绰刀在手,与众妖出得门来,即高声叫道:
“那个是水帘洞洞主?”悟空急睁睛观看
只见那魔王:
头戴乌金盔映日光明;身挂皂罗袍,
迎风飘荡。
下穿着黑铁甲,紧勒皮条;足踏着花褶靴,雄如上将。
腰广十围,身高三丈。
手执一口刀,锋刃多明亮。
称为混世魔,磊落凶模样。
猴王喝道:
“这泼魔这般眼大,看不见老孙!”魔王见了,笑道:
“你身不满四尺年不过三旬,手内又无兵器,
怎么大胆猖狂
要寻我见甚么上下?”悟空骂道:
“你这泼魔,
原来没眼!你量我小要大却也不难。
你量我无兵器,我两只手彀着天边月哩!你不要怕,只吃老孙一拳!”纵一纵跳上去,劈脸就打。
那魔王伸手架住道:
“你这般矬矮,我这般高长,
你要使拳我要使刀,使刀就杀了你,也吃人笑,待我放下刀与你使路拳看。
”悟空道:
“说得是。
好汉子!走来!”那魔王丢开架子便打,这悟空钻进去相撞相迎。
他两个拳捶脚踢,一冲一撞。
原来长拳空大,短簇坚牢。
那魔王被悟空掏短胁,撞丫裆,几下筋节,把他打重了。
他闪过,拿起那板大的钢刀,望悟空劈头就砍。
悟空急撤身,他砍了一个空。
悟空见他凶猛,即使身外身法,拔一把毫毛,
丢在口中嚼碎望空喷去,叫一声“变”!即变做三二百个小猴,周围攒簇。
原来人得仙体,出神变化无方。
不知这猴王自从了道之后,身上有八万四千毛羽,根根能变应物随心。
那些小猴,眼乖会跳,刀来砍不着,枪去不能伤。
你看他前踊后跃,钻上去,把个魔王围绕,抱的抱,扯的扯钻裆的钻裆,扳脚的扳脚,踢打毛,抠眼睛捻鼻子,抬鼓弄,直打做一个攒盘。
这悟空才去夺得他的刀来,分开小猴,照顶门一下,砍为两段。
领众杀进洞中,将那大小妖精,尽皆剿灭。
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
又见那收不上身者,却是那魔王在水帘洞擒去的小猴,悟空道:
“汝等何为到此?”约有三五十个
都含泪道:
“我等因大王修仙去后这两年被他争吵,
把我们都摄将来那不是我们洞中的家火?石盆、石碗都被这厮拿来也。
”悟空道:
“既是我们的家火,你们都搬出外去。”
随即洞里放起火来,把那水脏洞烧得枯干,
尽归了一体。
对众道:
“汝等跟我回去。
”众猴道:
“大王,我们来时,只听得耳边风响,
虚飘飘到于此地更不识路径,
今怎得回乡?”悟空道:
“这是他弄的个术法儿,
有何难也!我如今一窍通百窍通,我也会弄。
你们都合了眼,休怕!”
好猴王,念声咒语,
驾阵狂风云头落下。
叫:
“孩儿们,睁眼。”
众猴脚实地,认得是家乡,个个欢喜,都奔洞门旧路。
那在洞众猴,都一齐簇拥同入,分班序齿,礼拜猴王。
安排酒果,接风贺喜,启问降魔救子之事。
悟空备细言了一遍,
众猴称扬不尽道:
“大王去到那方,
不意学得这般手段!”悟空又道:
“我当年别汝等
随波逐流飘过东洋大海,径至南赡部洲,学成人像,着此衣穿此履,摆摆摇摇,云游了八九年余,更不曾有道;又渡西洋大海到西牛贺洲地界,访问多时幸遇一老祖,传了我与天同寿的真功果,不死长生的大法门。”
众猴称贺。
都道:
“万劫难逢也!”悟空又笑道:
“小的们,
又喜我这一门皆有姓氏。”
众猴道:
“大王姓甚?”悟空道:
“我今姓孙,
法名悟空。”
众猴闻说,
鼓掌忻然道:
“大王是老孙,
我们都是二孙、三孙、细孙、小孙——一家孙、一国孙、一窝孙矣!”都来奉承老孙大盆小碗的椰子酒、葡萄酒、仙花、仙果,真个是合家欢乐!咦!贯通一姓身归本,只待荣迁仙名。
毕竟不知怎生结果,居此界终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