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
却说行者伏侍唐僧西进,
行经数日正是那腊月寒天,朔风凛凛,滑冻凌凌;去的是些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
三藏在马上,遥闻唿喇喇水声聒耳,
回头叫:
“悟空,
是那里水响?”行者道:
“我记得此处叫做蛇盘山鹰愁涧
想必是涧里水响。”
说不了,马到涧边,三藏勒缰观看。
但见:
涓涓寒脉穿云过,湛湛清波映日红。
声摇夜雨闻幽谷,彩发朝霞眩太空。
千仞浪飞喷碎玉,一泓水响吼清风。
流归万顷烟波去,鸥鹭相忘没钓逢。
师徒两个正然看处,只见那涧当中响一声,钻出一条龙来,推波掀浪撺出崖山,就抢长老。
慌得个行者丢了行李,把师父抱下马来,回头便走。
那条龙就赶不上,把他的白马连鞍辔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潜踪。
行者把师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却来牵马挑担,止存得一担行李不见了马匹。
他将行李担送到师父面前道:
“师父,那孽龙也不见踪影,
只是惊走我的马了。”
三藏道:
“徒弟啊,
却怎生寻得马着么?”行者道:
“放心,
放心等我去看来。”
他打个唿哨,跳在空中。
火眼金睛,用手搭凉篷,四下里观看,更不见马的踪迹。
按落云头,
报道:
“师父,我们的马断乎是那龙吃了,
四下里再看不见。
”三藏道:
“徒弟呀,那厮能有多大口,
却将那匹大马连鞍辔都吃了?想是惊张溜缰走在那山凹之中。
你再仔细看看。”
行者道:
“你也不知我的本事。
我这双眼,白日里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凶。
像那千里之内,蜻蜓儿展翅,我也看见,何期那匹大马,我就不见!”三藏道:
“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进!可怜啊!这万水千山,怎生走得!”说着话泪如雨落。
行者见他哭将起来,他那里忍得住暴燥,
发声喊道:
“师父莫要这等脓包形么!你坐着!坐着!等老孙去寻着那厮教他还我马匹便了!”三藏却才扯住道:
“徒弟啊
你那里去寻他?只怕他暗地里撺将出来却不又连我都害了?那时节人马两亡,怎生是好!”行者闻得这话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
“你忒不济,
不济!又要马骑又不放我去,似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罢!”
哏哏的吆喝正难息怒,只听得空中有人言语,
叫道:
“孙大圣莫恼唐御弟休哭。
我等是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特来暗中保取经者。”
那长老闻言,慌忙礼拜。
行者道:
“你等是那几个,可报名来,我好点卯。”
众神道:
“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各各轮流值日听候。
”行者道:
“今日先从谁起?”众揭谛道:
“丁甲、功曹、伽蓝轮次。
我五方揭谛,惟金头揭谛昼夜不离左右。”
行者道:
“既如此,不当值者且退,留下六丁神将与日值功曹和众揭谛保守着我师父。
等老孙寻那涧中的孽龙,教他还我马来。”
众神遵令。
三藏才放下心,坐在石崖之上,
吩咐:
“行者仔细。”
行者道:
“只管宽心。”
好猴王,束一束绵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
着金箍铁棒抖擞精神,径临涧壑,半云半雾的,在那水面上高叫道:
“泼泥鳅还我马来!还我马来!”
却说那龙吃了三藏的白马,
伏在那涧底中间潜灵养性。
只听得有人叫骂索马,他按不住心中火发,急纵身跃浪翻波,跳将上来道:
“是那个敢在这里海口伤吾?”行者见了他
大咤一声:
“休走!还我马来!”轮着棍
劈头就打。
那条龙张牙舞爪来抓。
他两个在涧边前这一场赌斗,果是骁雄。
但见那:
龙舒利爪,猴举金箍。
那个须垂白玉线,这个眼幌赤金灯。
那个须下明珠喷彩雾,这个手中铁棒舞狂风。
那个是迷爷娘的业子,这个是欺天将的妖精。
他两个都因有难遭磨折,今要成功各显能。
来来往往,战罢多时,盘旋良久,那条龙力软筋麻,不能抵敌打一个转身,又撺于水内;深潜涧底,再不出头。
被猴王骂詈不绝,他也只推耳聋。
行者没及奈何,
只得回见三藏道:
“师父,
这个怪被老孙骂将出来他与我赌斗多时,怯战而走,只躲在水中间再不出来了。”
三藏道:
“不知端的可是他吃了我马?”行者道:
“你看你说的话!不是他吃了,
他还肯出来招声
与老孙犯对?”三藏道:
“你前日打虎时,
曾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原来那猴子吃不得人急他。
见三藏抢白了他这一句,
他就发起神威道:
“不要说,
不要说!等我与他再见个上下!”
这猴王拽开步
跳到涧边使出那翻江搅海的神通,把一条鹰愁陡涧彻底澄清的水,搅得似那九曲黄河泛涨的波。
那孽龙在于深涧中,坐卧不宁,
心中思想道:
“这才是福无双降,
祸不单行。
我才脱了天条死难,不上一年,在此随缘度日,又撞着这般个泼魔他来害我!”你看他越思越恼,受不得屈气咬着牙,跳将出去,骂道:
“你是那里来的泼魔,
这等欺我!”行者道:
“你莫管我那里不那里
你只还了马
我就饶你性命!”那龙道:
“你的马是我吞下肚去,
如何吐得出来!不还你
便待怎的!”行者道:
“不还马时看棍!只打杀你,
偿了我马的性命便罢!”他两个又在那山崖下苦斗。
斗不数合,小龙委实难搪,将身一幌,变作一条水蛇儿,钻入草科中去了。
猴王拿着棍,赶上前来,拨草寻蛇,那里得些影响。
急得他三尸神咋,七窍烟生,念了一声“”字咒语,即唤出当坊土地、本处山神一齐来跪下道:
“山神、土地来见。”
行者道:
“伸过孤拐来,各打五棍见面,
与老孙散散心!”二神叩头哀告道:
“望大圣方便
容小神诉告。
”行者道:
“你说甚么?”二神道:
“大圣一向久困,
小神不知几时出来所以不曾接得,万望恕罪。”
行者道:
“既如此,我且不打你。
我问你:
鹰愁涧里,
是那方来的怪龙?他怎么抢了我师父的白马吃了?”二神道:
“大圣自来不曾有师父,
原来是个不伏天不伏地混元上真
如何得有甚么师父的马来?”行者道:
“你等是也不知。
我只为那诳上的勾当,整受了这五百年的苦难。
今蒙观音菩萨劝善,着唐朝驾下真僧救出我来,教我跟他做徒弟往西天去拜佛求经。
因路过此处,失了我师父的白马。
”二神道:
“原来是如此。
这涧中自来无邪,只是深陡宽阔,水光彻底澄清,鸦鹊不敢飞过;因水清照见自己的形影便认做同群之鸟,往往身掷于水内:
故名‘鹰愁陡涧’。
只是向年间,观音菩萨因为寻访取经人去,救了一条玉龙,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经人,不许为非作歹,他只是饥了时上岸来扑些鸟鹊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
不知他怎么无知,今日冲撞了大圣。
”行者道:
“先一次,他还与老孙侮手,
盘旋了几合;后一次是老孙叫骂,他再不出。
因此使了一个翻江搅海的法儿,搅混了他涧水,他就撺将上来还要争持。
不知老孙的棍重,他遮架不住,就变做一条水蛇,钻在草里。
我赶来寻他,却无踪迹。”
土地道:
“大圣不知。
这条涧千万个孔窍相通,故此这波澜深远。
想是此间也有一孔,他钻将下去。
也不须大圣发怒,在此找寻;要擒此物,只消请将观世音来,自然伏了。”
行者见说,唤山神、土地,同来见了三藏,
具言前事。
三藏道:
“若要去请菩萨,几时才得回来?我贫僧饥寒怎忍!”说不了,只听得暗空中有金头揭谛叫道:
“大圣你不须动身,
小神去请菩萨来也。”
行者大喜,道声“有累,有累!快行,快行!”那揭谛急纵云头,径上南海。
行者吩咐山神、土地守护师父,日值功曹去寻斋供,他又去涧边巡绕不题。
却说金头揭谛,一驾云,早到了南海。
按祥光,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托那金甲诸天与木叉惠岸转达,得见菩萨。
菩萨道:
“汝来何干?”揭谛道:
“唐僧在蛇盘山鹰愁陡涧失了马,
急得孙大圣进退两难。
及问本处土神,说是菩萨送在那里的孽龙吞了,那大圣着小神来告请菩萨降这孽龙还他马匹。”
菩萨闻言道:
“这厮本是西海敖闰之子。
他为纵火烧了殿上明珠,他父告他忤逆,天庭上犯了死罪,是我亲见玉帝讨他下来,教他与唐僧做个脚力。
他怎么反吃了唐僧的马?这等说,等我去来。”
那菩萨降莲台,径离仙洞,与揭谛驾着祥光,
过了南海而来。
有诗为证。
诗曰:
佛说蜜多三藏经,菩萨扬善满长城。
摩诃妙语通天地,般若真言救鬼灵。
致使金蝉重脱壳,故令玄奘再修行。
只因路阻鹰愁涧,龙子归真化马形。
那菩萨与揭谛,不多时,到了蛇盘山。
却在那半空里留住祥云,低头观看。
只见孙行者正在涧边叫骂。
菩萨着揭谛唤他来。
那揭谛按落云头,不经由三藏,直至涧边,
对行者道:
“菩萨来也。”
行者闻得,急纵云跳到空中,
对他大叫道:
“你这个七佛之师,
慈悲的教主
你怎么生方法儿害我!”菩萨道:
“我把你这个大胆的马流,
村愚的赤尻!我倒再三尽意度得个取经人来,
叮咛教他救你性命你怎么不来谢我活命之恩,
反来与我嚷闹?”行者道:
“你弄得我好哩!你既放我出来
让我逍遥自在耍子便了;你前日在海上迎着我
伤了我几句教我来尽心竭力,伏侍唐僧便罢了;你怎么送他一顶花帽,哄我戴在头上受苦?把这个箍子长在老孙头上又教他念一卷甚么‘紧箍儿咒’着那老和尚念了又念,教我这头上疼了又疼这不是你害我也?”菩萨笑道:
“你这猴子!你不遵教令,
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系你,你又诳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从前撞出祸来,有谁收管?须是得这个魔头你才肯入我瑜伽之门路哩!”
行者道:
“这桩事,
作做是我的魔头罢;你怎么又把那有罪的孽龙
送在此处成精教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此又是纵放歹人为恶,太不善也!”菩萨道:
“那条龙是我亲奏玉帝,
讨他在此专为求经人做个脚力。
你想那东土来的凡马,怎历得这万水千山?怎到得那灵山佛地?须是得这个龙马,方才去得。”
行者道:
“像他这般惧怕老孙,潜躲不出,
如之奈何?”菩萨叫揭谛道:
“你去涧边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
你出来有南海菩萨在此。
’他就出来了。”
那揭谛果去涧边叫了两遍。
那小龙翻波跳浪,跳出水来,变作一个人像,
踏了云头
到空中对菩萨礼拜道:
“向蒙菩萨解脱活命之恩,
在此久等更不闻取经人的音信。
”菩萨指着行者道:
“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小龙见了道:
“菩萨,
这是我的对头。
我昨日腹中饥馁,果然吃了他的马匹。
他倚着有些力量,将我斗得力怯而回;又骂得我闭门不敢出来。
他更不曾提着一个‘取经’的字样。”
行者道:
“你又不曾问我姓甚名谁,
我怎么就说?”小龙道:
“我不曾问你是那里来的泼魔?你嚷道:
‘管甚么那里不那里,
只还我马来!’何曾说出半个‘唐’字!”菩萨道:
“那猴头
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今番前去,还有归顺的哩。
若问时,先提起‘取经’的字来,却也不用劳心,自然拱伏。”
行者欢喜领教。
菩萨上前,把那小龙的项下明珠摘了,将杨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喝声叫“变!”那龙即变做他原来的马匹毛。
又将言语吩咐道:
“你须用心了还业障;功成后,
超越凡龙还你个金身正果。”
那小龙口衔着横骨,心心领诺。
菩萨教悟空领他去见三藏,“我回海上去也。”
行者扯住菩萨不放道: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这等崎岖,
保这个凡僧几时得到?似这等多磨多折,老孙的性命也难全,如何成得甚么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菩萨道:
“你当年未成人道,
且肯尽心修悟;你今日脱了天灾怎么倒生懒惰?我门中以寂灭成真,须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伤身苦磨之处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十分再到那难脱之际,我也亲来救你。
你过来,我再赠你一般本事。”
菩萨将杨柳叶儿,摘下三个,放在行者的脑后,喝声“变!”即变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
“若到那无济无主的时节,
可以随机应变救得你急苦之灾。”
行者闻了这许多好言,才谢了大慈大悲的菩萨。
那菩萨香风绕绕,彩雾飘飘,径转普陀而去。
这行者才按落云头,揪着那龙马的顶鬃,
来见三藏道:
“师父马有了也。”
三藏一见大喜道:
“徒弟,
这马怎么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处寻着的?”行者道:
“师父,
你还做梦哩!却才是金头揭谛请了菩萨来把那涧里龙化作我们的白马。
其毛相同,只是少了鞍辔,着老孙揪将来也。”
三藏大惊道:
“菩萨何在?待我去拜谢他。”
行者道:
“菩萨此时已到南海,不耐烦矣。”
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礼拜。
拜罢,起身即与行者收拾前进。
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谛、功曹,
却请师父上马。
三藏道:
“那无鞍辔的马,怎生骑得?且待寻船渡过涧去,再作区处。
”行者道:
“这个师父好不知时务!这个旷野山中,
船从何来?这匹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势,就骑着他做个船儿过去罢。”
三藏无奈,只得依言,跨了马。
行者挑着行囊。
到了涧边。
只见那上流头,有一个渔翁,撑着一个枯木的筏子,顺流而下。
行者见了,
用手招呼道:
“那老渔,你来,
你来。
我是东土取经去的。
我师父到此难过,你来渡他一渡。”
渔翁闻言,即忙撑拢。
行者请师父下了马,扶持左右。
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马匹,安了行李。
那老渔撑开筏子,如风似箭,不觉的过了鹰愁陡涧,上了西岸。
三藏教行者解开包袱,取出大唐的几文钱钞,
送与老渔。
老渔把筏子一篙撑开道:
“不要钱,不要钱。”
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
三藏甚不过意,只管合掌称谢。
行者道:
“师父休致意了。
你不认得他?他是此涧里的水神。
不曾来接得我老孙,老孙还要打他哩。
只如今免打就够了他的,怎敢要钱!”那师父也似信不信,只得又跨着马随着行者,径投大路,奔西而去。
这正是:
广大真如登彼岸,诚心了性上灵山。
同师前进,不觉的红日沉西,天光渐晚。
但见:
淡云撩乱,山月昏蒙。
满天霜色生寒,四面风声透体。
孤鸟去时苍渚阔,落霞明处远山低。
疏林千树吼,空岭独猿啼。
长途不见行人迹,万里归舟入夜时。
三藏在马上遥观,忽见路旁一座庄院。
三藏道:
“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
明早再行。
”行者抬头看见道:
“师父,不是人家庄院。”
三藏道:
“如何不是?”行者道:
“人家庄院,
却没飞鱼稳兽之脊这断是个庙宇庵院。”
师徒们说着话,早已到了门首。
三藏下了马,只见那门上有三个大字,乃“里社祠”,遂入门里。
那里边有一个老者,顶挂着数珠儿,合掌来迎,叫声“师父请坐。”
三藏慌忙答礼,上殿去参拜了圣像。
那老者即呼童子献茶。
茶罢,
三藏问老者道:
“此庙何为‘里社’?”老者道:
“敝处乃西番哈国界。
这庙后有一庄人家,共发虔心,立此庙宇。
里者,乃一乡里地;社者,乃一社土神。
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办三牲花果,来此祭社以保四时清吉,五谷丰登,六畜茂盛故也。”
三藏闻言,
点头夸赞:
“正是‘离家三里远,
别是一乡风。
’我那里人家,更无此善。”
老者却问:
“师父仙乡是何处?”三藏道:
“贫僧是东土大唐国,
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
路过宝坊,天色将晚,特投圣祠,告宿一宵,
天光即行。”
那老者十分欢喜,道了几声“失迎”,又叫童子办饭。
三藏吃毕,谢了。
行者的眼乖,见他房檐下,有一条搭衣的绳子,走将去一把扯断,将马脚系住。
那老者笑道:
“这马是那里偷来的?”行者怒道:
“你那老头子,
说话不知高低!我们是拜佛的圣僧
又会偷马!”老儿笑道:
“不是偷的,
如何没有鞍辔缰绳
却来扯断我晒衣的索子?”三藏陪礼道:
“这个顽皮,
只是性燥。
你要拴马,好生问老人家讨条绳子,如何就扯断他的衣索?老先休怪,休怪。
我这马,实不瞒你说,
不是偷的:
昨日东来,
至鹰愁陡涧原有骑的一匹白马,鞍辔俱全。
不期那涧里有条孽龙,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马,连鞍辔一口吞之。
幸亏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观音菩萨来涧边擒住那龙,教他就变做我原骑的白马毛俱同,驮我上西天拜佛。
今此过涧,未经一日,却到了老先的圣祠,还不曾置得鞍辔哩。”
那老者道:
“师父休怪,我老汉作笑耍子,
谁知你高徒认真。
我小时也有几个村钱,也好骑匹骏马;只因累岁屯,遭丧失火到此没了下梢,故充为庙祝,侍奉香火。
幸亏这后庄施主家募化度日。
我那里倒还有一副鞍辔,是我平日心爱之物,
就是这等贫穷也不曾舍得卖了。
才听老师父之言,菩萨尚且救护,神龙教他化马驮你,我老汉却不能少有周济明日将那鞍辔取来,愿送老师父,扣背前去乞为笑纳。”
三藏闻言,称谢不尽。
早又见童子拿出晚斋。
斋罢,掌上灯,安了铺,各各寝歇。
至次早,
行者起来道:
“师父,那庙祝老儿,
昨晚许我们鞍辔问他要,不要饶他。”
说未了,只见那老儿,果擎着一副鞍辔,衬屉、缰笼之类,凡马上一切用的无不全备,放在廊下道:
“师父,
鞍辔奉上。”
三藏见了,欢喜领受。
教行者拿了,背上马看,可相称否。
行者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
有诗为证。
诗曰:
雕鞍彩晃柬银星,宝凳光飞金线明。
衬屉几层绒苫迭,牵缰三股紫丝绳。
辔头皮札团花粲,云扇描金舞兽形。
环嚼叩成磨炼铁,两垂蘸水结毛缨。
行者心中暗喜,将鞍辔背在马上,就似量着做的一般。
三藏拜谢那老,
那老慌忙搀起道:
“惶恐,
惶恐何劳致谢?”那老者也不再留,请三藏上马。
那长老出得门来,攀鞍上马。
行者担着行李。
那老儿复袖中取出一条鞭儿来,却是皮丁儿寸札的香藤柄子,虎筋丝穿结的梢儿在路旁拱手奉上道:
“圣僧,
我还有一条挽手儿一发送了你罢。
”那三藏在马上接了道:
“多承布施!多承布施!”
正打问讯,
却早不见了那老儿。
及回看那里社祠,是一片光地。
只听得半空中有人言语道:
“圣僧,多简慢你。
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萨差送鞍辔与汝等的。
汝等可努力西行,却莫一时怠慢。”
慌得个三藏滚鞍下马,
望空礼拜道:
“弟子肉眼凡胎,
不识尊神尊面望乞恕罪。
烦转达菩萨,深蒙恩佑。”
你看他只管朝天磕头,也不计其数。
路旁边活活的笑倒个孙大圣,孜孜的喜坏个美猴王,上前来扯住唐僧道:
“师父你起来罢。
他已去得远了,听不见你祷祝,看不见你磕头。
只管拜怎的?”长老道:
“徒弟呀,我这等磕头,
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边,只管哂笑,
是何道理?”行者道:
“你那里知道?像他这个藏头露尾的,
本该打他一顿;只为看菩萨面上饶他打尽够了,他还敢受我老孙之拜?老孙自小儿做好汉不晓得拜人,就是见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唱个喏便罢了。
”三藏道:
“不当人子!莫说这空头话!快起来,
莫误了走路。”
那师父才起来收拾投西而去。
此去行有两个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虏虏、回回,狼虫虎豹。
光阴迅速,又值早春时候。
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
师徒们行玩春光,又见太阳西坠。
三藏勒马遥观,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
三藏道:
“悟空,
你看那里是甚么去处?”行者抬头看了道:
“不是殿宇,
定是寺院。
我们赶起些,那里借宿去。”
三藏欣然从之,放开龙马,径奔前来。
毕竟不知此去是甚么去处,且听下回分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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