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壹十七章

河堤
　　四月。
　　歸德府連續下了好幾場暴雨。
　　大雨如註。
　　黃河已是提前進入了汛期。
　　歸德府沿河在三月時，已是開始修堤固堤，但因暴雨突來，不得不停止施工，耽誤了修堤的進度。
　　今日河道總督李子華來至考城，這考城縣乃是睢州下轄縣。身為睢州知州的馬光，心底七上八下，與考城縣縣令壹並出迎，陪同視察。
　　李子華坐在棚裏，命手下河工去大堤上巡視查堤。
　　其間馬光數度要與李子華說話，但剛來到棚子前，都被總督衙門的河標攔了回去。
　　馬光吃了閉門羹也是沒有辦法，誰叫人家是督撫大員呢？
　　李子華好整以暇地喝著茶，外頭雨水雖大，但是他官袍上卻沒有濕了半點，饒是如此壹向愛潔的他，仍是拿起凈帕彈了彈袖子，然後擡眼看了看簾子外冒雨候著的馬光，以及考城知縣兩位官員。
　　這時李子華方才甕聲道：“讓他們進來吧！”
　　馬光與考城知縣二人壹並入內，官袍早都已被打濕，入內後壹直滴水。馬光向李子華行禮叩拜道：“下官睢州知州馬光叩見制臺。”
　　壹旁知縣也是跟著叩拜。
　　李子華捏須問道：“妳就是睢州知州馬光？”
　　“下官正是。”
　　李子華點點頭道：“知道妳腳下是什麽地方嗎？”
　　馬光道：“回稟制臺，是考城縣的黃陵崗。”
　　“弘治年時，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馬光擡起頭，雨水順著烏紗帽滴落，但見他道：“弘治二年，黃陵崗決堤，黃河北遷淹運道，至弘治六年時，劉大夏動用五萬八千有奇，堵此決口。”
　　李子華沈思道：“弘治六年，今日已是萬歷十二年，那妳這堤修得如何？好不好？”
　　馬光垂下頭。
　　“怎麽不說？”
　　馬光垂著頭道：“下官……下官，盡力。”
　　李子華冷笑道：“盡力？”
　　李子華命人壹拉簾子，但見簾子外的不遠的大堤上，幾十名河工揮著鋤頭鐵鍬，在拋去堤面。
　　大雨之下，鋤頭鐵鍬挾帶著泥土高高飛去。
　　不用細看，就可以看到泥土裏有些壹些稻草之類的東西。
　　李子華冷笑兩聲道：“來人，將馬知州擰至堤上巡壹巡，看壹看。還有這位知縣，將我們拋開的堤段拿給二人過目。”
　　於是幾名標兵正要上前。
　　馬光見此連忙膝行幾步，叩頭道：“制臺，下官該死，這修堤的錢只有這麽多，下官已是盡了力，但沒辦法方方面面都顧及上。疏忽之處，還請制臺寬宥。”
　　知縣也是嚇得渾身發抖。
　　李子華揮了揮手，示意標兵退下，然後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錯了，認了就好。來人給，兩位大人看座！”
　　兩張太師椅擺上。
　　“坐！”
　　李子華點了點頭，二人不敢違命，挨著椅子坐下。
　　李子華道：“妳方才說修堤的錢只有這麽多，言下之意府裏撥給妳們的錢不夠了。”
　　馬光聞言道：“制臺的意思？”
　　李子華搖了搖頭，離座道：“我先回去更衣了，顧師爺妳來與他們說道說道，不是，考城縣知縣，妳可以先回去。”
　　顧師爺稱是壹聲，然後李子華即去了壹旁。
　　顧師爺與馬光耳語數句，馬光臉色壹變道：“妳這是要我全部都推至司馬身上？”
　　顧師爺笑了笑道：“府裏管河的人除了林司馬，還有別人嗎？若是沒有只好妳馬大人當著了。”
　　“我早打聽清楚了，妳馬大人素來與林司馬不睦，把事若在他身上，妳就沒事，否則妳就有事，想明白了嗎？”
　　馬光滿臉漲紅道：“下官，這……這容下官先想壹想。”
　　“想想？壹會林司馬，還有開封府的官員就要到了，妳與他對質去？看看誰的責任？”
　　馬光作色道：“不錯，這黃陵崗的堤是修得不好，但這是前任府臺留下的，去年修堤後已是堅固不少，至少大水是抗住了，妳們不能如此害我。”
　　顧師爺冷笑道：“糊塗，馬大人，我問妳堤修得好不好，誰說得算，那是我們制臺老爺。我們說堤修的好，那不好也好，我們說堤修的不好，就是真不好。何況這堤還真的不怎麽好，妳明白了嗎？”
　　“妳們。”壹股憤怒從馬光心底溢出。
　　正在說話間。
　　這時外間稟告道：“啟稟大人，歸德府同知林延潮到！”
　　李子華回過身來，目光壹凜。
　　而顧師爺也是變色，心道，這時候林延潮不是還在路上，怎麽來得這麽快。
　　於是顧師爺對馬光道：“妳仔細想壹想自己的前程，不要自誤。”
　　馬光聞言後悔不已，他當初修這大堤時，因與林延潮不睦，對他的交代是陽奉陰違。
　　現在河道總督李子華突擊視察這黃陵崗大堤，命人當場拋開堤段查驗，現在出了問題，那麽責任就要他馬光來擔當了。
　　現在李子華要馬光陷害林延潮，馬光也是不敢。
　　沒錯，他與林延潮是不睦，但他馬光也不蠢啊，林延潮在歸德府任上時手腕。
　　他是看到的，見識過的。
　　前任知府，馬玉，辜明已權勢都在林延潮之上，但結果呢？壹個個都給林延潮整得罷官奪職，甚至丟了性命。前段日子吳通判得意忘形了壹些，結果得罪了林延潮，聽聞整整跪在同知署壹夜，回去後還生了壹場大病。
　　他馬知州有幾個膽子，膽敢陷害林延潮，嫌自己命長了？
　　就在這時。
　　簾子壹開。
　　但見林延潮來至雨棚裏，他先看了壹眼跪在地上的馬光。
　　林延潮見馬光臉色慘白，再想起方才大堤上，有人拋堤，壹下子明白了。
　　於是林延潮開門見山向李子華道：“敢問制臺是不是河堤有不妥的地方？”
　　李子華待林延潮又是壹個態度，當下笑了笑道：“例行公事而已，林司馬不必大驚小怪。壹會開封府與歸德府官員齊至商議賈魯河疏通的事，本督還要林司馬好好在旁參詳。”
　　“原來如此。”林延潮笑了笑。
　　李子華，顧師爺見將林延潮蒙過也就松了口氣，他們突擊視察河堤，但沒有料到林延潮也來得如此之快。
　　這是令他們措手不及。
　　但林延潮背負雙手，看向馬光問道：“馬知州，這堤確實無事嗎？”
　　馬光看看李子華，再看看林延潮，突然大聲道：“啟稟制臺，啟稟司馬，這黃陵崗大堤是下官疏忽所至，懇請制臺，司馬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