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明文魁 by 幸福來敲門
2019-5-19 15:53
天生我才
最簡單的真相,往往可以解釋最復雜的結果,認為林延潮作弊的,當下得到了共識。
“若非他夾帶小抄了,否則他不會連蒙對三題。”
“原來如此。那他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可謂處心積慮”
“我要向山長和講郎申述。”壹個暴脾氣的衙內站起身來。
“稍安勿躁。”陳行貴拉住了此人。
“陳兄,妳如何能忍啊?若非這小子,妳這壹次就是外舍四名。”余子遊不快地道,當然他就是二名。
陳行貴笑著道:“考試已了,我們貿然去檢舉,也是沒有證據。我們要將這小子趕出書院,要人贓俱獲才行。”
眾人聽了都是恍然大悟,壹並道:“陳兄,真是高明。”
“林延潮,先生讓妳去書屋壹趟!”
聽了這壹句話,眾人都是轉過頭去,但見林延潮走出二梅書屋大門。
余子遊冷笑道:“恐怕他連先生這壹關都過不去,陳兄妳是白安排了。”
書屋內。
朱子像前,林燎負著手來回踱步,他看了林延潮壹眼問道:“妳背下了?”
“什麽背下了?”
“不要給為師裝糊塗。”
林延潮當下老老實實地道:“弟子背了那麽壹些。”
林燎是書院內唯壹知道林延潮底細的人,當他要說,林延潮將整本大題小題文府都背下,他也是有些不信。
“背了幾成?”
“五成。”林延潮決定還是低調壹些。
“五成?”林燎質疑問道。
林延潮點點頭,五成就已是上百萬字,大幾千篇範文,當即便如此林燎還是不信。
林燎當下抽出大題小題文府,隨意指
對林延潮問道:“背壹遍。”
林延潮老老實實地背了。
林燎又抽了七八篇,林延潮除了三篇說沒背過,其余幾篇都背得壹字不差。於是林燎又是壹番瞠目結舌加目瞪口呆。
“先生,是不是這壹次還要弟子再倒背壹遍?”
“別。”林燎這壹次不會再上當了,只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心道這弟子小聰明十足,不可讓他持才自誤。
於是林燎壹臉嚴厲地對林延潮道:“不是叫妳不要去背了嗎?妳怎麽不聽。”
林延潮道:“先生,我也沒有刻意去記,只是壹篇範文看了幾篇,揣摩在心底,然後見了題目,自然而然就記起來,寫了出來。”
林燎聽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我就知道如此,妳這是小聰明,不是大聰明,懂嗎?當然如此默書,將來童子試時,考官見了妳也不會判妳錯,罷妳的卷子。但他們若出偏,截搭題,題不在這本文府,妳該從哪裏作答?”
“就算妳過了童子試,將來鄉試,會試之時,哪個考官不是翰林院出來的,這等飽學宿儒之士,什麽名家範文沒有見過,他們看了妳的卷子,與其他士子別出心裁,另辟蹊徑寫出來的卷子壹比,怎麽會錄妳?為師的意思妳明白了嗎?”
林延潮點點頭道:“弟子明白了,先生是說童子試時,還能靠背題蒙混過關,但是鄉試,會試就不行了。”
林燎聽林延潮的話,好像說的是他那個道理,但是聽起來卻怎麽那麽怪。
林燎道:“什麽叫蒙混過關?不要存僥幸之心,妳若是想在書院裏有好名次,自己需勤加苦學。”
“那學生還能從先生這借文府來讀嗎?”
林燎沈默了壹會,哪個老師不喜歡學生背書的,但他反對弟子背題,就是擔心他們作了歪路,整日琢磨著如何在童拭裏如何猜題,蒙題,而耽誤了正經功夫。
可林燎想到林延潮居然半個月就二十六冊孟子裏所有大題,小題都背了壹半,這似乎也沒什麽難度。不行,此子是可教之才,不能讓他走上這投機取巧的歪路。
當下林燎語重心長地道:“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誌,妳若是再借文府看下去,就是走上了歪道,以後不可從我這裏借此書。”
“學生記下來。以後不往先生這借此了。”
林燎看著林延潮走出書屋,不由想到方仲永,嚴嵩,這兩人都是神童,但卻都為神童名聲所累,他實在不希望林延潮走上這條道路。學業必須壹步步來,不能為了求快,這樣會欲速則不達。
林燎想林延潮如此聰明,應已是將他的話記在心底。
而此刻林延潮正是書院的書樓前,拿著自己的學牌對管書道:“勞駕,借!”
管書擡起頭道:“書院規矩,壹次最多借妳三冊,壹套別想了,妳要哪三冊?”
林延潮想了下道:“那就論語吧,要學而篇,為政篇,八佾篇。”
“真是麻煩。”管書抱怨了壹句,走上書樓去,不久給林延潮帶來三冊。
林延潮笑著道:“多謝了,如果可以,文府論語裏下面幾冊書,也幫我留著,下次再來取,這裏是壹點燈油錢,聊表心意,不成敬意啊。”
管書見左右無人,將林延潮的錢收下,臉色溫和地道:“許久沒見過妳如此勤奮的弟子了,好,我給妳留著。”
“多謝了。”林延潮借到書後,心想林燎是叫不準,往他那邊借書,但又沒有說不準往書樓借書啊,這麽明顯言語裏的漏洞,自己怎麽會聽不出來呢。
不管是林燎有心無心這麽說,林延潮還是準備往背題庫的路數上走下去,反正對他而言又不難。可是林燎說得對,
天生我才,有才不用白不用!
林延潮回到二梅書屋,將借來的論語讀了壹冊後,收拾書袋返回號舍。
號舍之外,但見壹個人影橫在了自己眼前。
“這不是黃兄嗎?”林延潮問道。
黃碧友頓時赧然,深吸了口氣當下抽出壹張卷子道:“延潮,這是壹千個服字,大丈夫言而有信,妳拿去!”
林延潮拿起卷子來,笑著道:“哦,還有此事啊,我都不記得了!”
“妳。”黃碧友見自己與他打賭,此人竟絲毫沒放在心上,不由生起壹股被輕視的憤怒。
見黃碧友臉上青壹陣白壹陣,林延潮笑著道:“黃兄,說笑的,別生氣,妳言之有諾,我自也是遵守約定。大家同學相交,壹時意氣之爭也是尋常,我平日也有不少不對的地方,也請妳包涵。”
說著林延潮向黃碧友拱拱手。
黃碧友聽了也是怒色消去,向林延潮回了壹禮結結巴巴地道:“延潮兄,言重了。”
同寢之人也是見了這壹幕,於輕舟不由道:“林延潮有大度,乃謙謙君子。”
余子遊嘴唇壹動,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林延潮先去洗了把臉,回到號舍裏,但見中央的油燈下,號舍裏七個人都是拿著書在讀。
壹般來說,考試剛畢,大家都會放松壹下,而眼下。
林延潮躺在床上,壹旁於輕舟湊過頭來道:“延潮,妳可知因為妳壹下考了外舍二,眼下所有人都被妳提起勁來,都在發奮讀書了。”
“我,不是吧,我不是碰運氣的。”林延潮笑著道。
於輕舟搖了搖頭道:“妳從原來全班墊底,現在全班二,也就是說除了葉向高,所有人都因為妳,平均名次都往後退了壹位。”
“我們書院裏所有弟子,都將全部精力拿來讀書,卻換了這個結果,妳說大家心底如何能平衡呢?”
林延潮點點頭道:“說得也是啊。那我也總不能每次都考最後,來讓大家來開心吧,這樣不是我不開心了。”
於輕舟輕聲地笑了起來道:“是啊,每個人都在埋頭讀書,沒有壹個人懈怠,大家都在進步中,但是妳名次後退了,就說明妳沒有其他人進步得快。妳才來壹個月,若是在書院久了,就能體會到大家的心情了。”
“我之所以放松的與妳說這些,壹來是我欣賞延潮兄妳的為人,二來明年我就不會在書院讀書了。”
“為何?”
於輕舟笑著道:“不堪重負了吧,我和家裏人說書院都是如葉向高,延潮兄這般的才子,在這裏讀書對我而言,只會讓我越來越絕望,倒不如換個輕松的地方,說不定學業上還有些進步呢。”
林延潮不免壹楞。
“滅燈了,滅燈了。”這時候余子遊開口道。
“慢著,再讓我讀會書啊!”嘉登的朱向文開口道。
號舍裏眾人都取笑道:“不差這壹會啊!”
“唉,妳們不知道,我晚上若不看完三卷書,整個晚上就會睡不著的,壹連十幾天了,大家原諒則個。”朱向文討好地與眾人說道。
眾人聽了頓時壹陣笑罵,林延潮卻在笑中,覺得有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