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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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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壹十壹章

大明文魁 by 幸福來敲門

2019-5-19 15:55

林青天(二合壹)
  面對馬光譏諷之言,林延潮沈聲問道:“馬知州此話何意?”
  馬光冷笑道:“沒什麽意思?”
  “馬知州有話不妨直言,何必吞吞吐吐?”
  馬光又冷笑數聲,林延潮眼下雖暫署府事,但掛是正五品同知銜。m.。他乃從五品知州,二人相隔不過壹級,而在明朝官場上唯有相隔壹品,方是真正上下之分。
  馬光捏須道:“既是如此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本官記得還有壹樁周王府役強(協***民女之案,怎不見司馬審問?”
  這周王是什麽人?
  明太祖朱元璋之五子朱橚世系,曾任宗人府左宗人,就藩河南開封府,字輩‘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肅恭。紹倫敷惠潤,昭格廣登庸。‘至今已傳至‘在’字輩,現任藩王朱在鋌。
  說起明朝藩王,經歷了靖難之役後,朝廷給藩王定下‘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的規矩。
  可藩王依舊勢大,特別在有十五位藩王的河南壹地。河南地方官府對待藩王是無可奈何,犯罪不能捉拿,因為藩王屬八議之中。
  八議是從西周而起的規矩,即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這八等人,地方有司不得擅自勾聞,需封奏聞取旨。
  八議中議親就是皇親國戚,皇親國戚犯罪有司不得捉拿,這如同是皇家對皇親國戚的包庇,故這‘八議’又稱‘八辟’。
  奉行儒家親親之道的歷代皇朝,身為大宗的皇室對小宗壹般都很護短。所以作為朱家的龍子龍孫,藩王享受優厚待遇,只要不圖謀不軌,藩王如手持免死金牌,丹書鐵卷在身,沒有人奈何得了。
  林延潮向刑房司吏問道:“周王府的人犯帶來了嗎?”
  刑房司吏垂首道:“已是派人持牌票催了三次了,但人現在還沒到。”
  林延潮道:“牌票上蓋了官印,見牌票而不至,此乃公然藐視王法,無視朝廷法紀。”
  “來人,立即向各州縣發海捕文書,通緝此賊!”
  聞聲眾人都是吃了壹驚,沒料到林延潮如此強硬。
  “是哪個當官的不長眼睛,要抓我周王府的人啊?”壹個慵懶的聲音從月臺外傳來。
  但見說話的是壹名頭戴翼善冠,身穿盤領窄袖赤袍,赤袍兩肩各繡金織蟠龍的男子,他左右跟著二十余名隨從,浩浩蕩蕩地走上堂來。
  見了對方,馬光等人都是失聲道:“周王世子!”
  壹旁刑房司吏向林延潮道:“周王世子旁那穿曳撒之人,就是人犯,周王府蔣教習。”
  林延潮見蔣教習五大三粗,目中無人般跟在周王身旁,到了公堂上也不見懼色。
  周王世子壹行人走至堂中時,壹名府役道:“大膽,爾等見了世子還不行禮?”
  馬光等官員聞言壹愕,露出無奈委屈的神色,離座向對方行叩拜之禮。這官員叩拜上官也就算了,但拜周王世子這等二世祖,卻實在委屈,就憑妳是龍子龍孫?
  府役給世子搬來凳子,世子坐下後翹起二郎腿,擡頭看了壹眼,指著林延潮道:“放肆,爾怎敢不跪本世子?”
  藩王受封後,公侯大臣皆伏而拜謁,不可鈞禮。皇明祖訓裏有雲,敢有侮慢王者,即拿到京裏來。
  這是朱元璋的話,可實際上在明初藩王勢大時,文武官員見藩王無禮,不行跪拜者,藩王甚至可自行處斬。
  見藩王不拜,而被藩王斬殺的官員,那可是不少。
  見周王世子這傲慢的樣子,林延潮拱手道:“見過世子,此乃本府正堂,本官暫署堂印,就算總督巡撫親來,禮也不可臨於本官之上。請世子不要見怪。”
  “大膽,哪有這個道理?”周王世子左右壹並喝道。
  左右官員都替林延潮捏了壹把汗,換了脾氣不好的藩王,以往真有將對他無禮的官員,拉出打壹頓的例子。
  但他們不知,林延潮見周王世子來了,就吩咐孫承宗立即將府裏衙役都調來埋伏在兩廂。壹旦動手,他絕不會吃虧就是。
  這時周王世子冷笑道:“這位大人,真好大的官威啊。太祖爺爺在時,本世子殺妳壹各五品官,不過如殺壹犬爾。今日也不與妳計較,妳發了三次牌票至王府來,說我身旁教習強奸民女。蔣教習有此事嗎?”
  那蔣教習上前正色道:“回世子爺,並無此事。”
  周王世子點點頭道:“好了,案件已是說清了,咱們走!”
  說完周王世子起身,隨從跟他而去。
  “啪!”
  驚堂木重重壹響,周王世子嚇了壹跳,回頭罵道:“敲什麽敲?妳叫花子要飯是不是?”
  林延潮蔣驚堂木壹擱,卻溫言道:“世子,是本官失禮了,既然人都來了,不妨多問兩句,本官對上面也有個交代。”
  “這還像句人話,”周王世子點了點頭,“快點審吧,蔣教習還要替本世子抓鳥呢!”
  說完蔣教習站在堂中,有恃無恐也不跪下。
  林延潮看了壹眼蔣教習,然後道:“將告狀之人帶上堂。”
  但見壹老壹少來至堂中,跪下叩頭道:“草民見過老父母。”
  林延潮道:“狀中被侵犯之民女,乃妳何人?”
  老者聞言道:“是草民女兒,我家阿二的姐姐,上個月,已投井自盡了!”
  說完父子二人,都抹了壹把淚水。
  蔣教習在壹旁道:“這可與我無關,老頭,妳女兒死了,別賴在我身上。”
  ‘啪!’
  驚堂木壹響,林延潮道:“蔣大裏,本官問妳話了嗎?此次記下,下次以咆哮公堂論罪。”
  蔣教習悻悻退至壹旁。
  老者摸去淚痕道:“是啊,我家阿姐雖不是蔣大裏所殺,但當日若不是他強逼,我家阿姐今日也不會受辱自盡。”
  林延潮對老者道:“妳將此事,原原本本說來。”
  老者道:“是老父母,草民家在鹿邑縣世代耕田為生,去年為官府指派供應周王府祿米。這蔣教習率人收繳祿米,向草民索要好處,否則就說草民所繳的祿米低劣。小民給了他好處後,他又道今年王府俸米壹石要加八鬥耗米,並還要折以銀子……”
  “當時正值秋時,谷賤銀貴,草民壹時湊不齊這筆錢,懇請拖延個數日,哪知蔣教習卻將草民的女兒掠走,要挾說不拿到錢就不放人。”
  “草民沒辦法求遍了人,這才借錢贖人,哪知……哪知蔣教習將阿姐還回來時,阿姐已被他糟蹋了……此事本鄉百姓都作可見證,裏長,老人都願為草民作保。”
  林延潮將卷宗放在壹旁道:“帶裏長,老人。”
  裏長,老人上堂跪下。
  林延潮問道:“妳可為告狀之人方才所言作保?”
  裏長,老人壹並道:“回老父母的話,草民與陳家集壹鄉百姓都可作保,不僅告狀之人壹家,蔣教習借著為王府收繳祿米,魚肉壹鄉。”
  林延潮看向蔣教習道:“他們所言句句是真嗎?”
  蔣教習昂然道:“是真的,這幫刁民拖延王府的祿米,當然要用些手段,至於那女子……這利錢嘛,總是要收壹點的。”
  老者身旁的少年站出來道:“老爺,不僅是這蔣教習,還有他身旁這兩人,他們都有欺負我姐姐。”
  蔣教習身旁走出二人對小孩罵道:“妳這臭小子,竟敢告妳大爺我!”
  “真狠當天沒將妳與妳姐姐壹並掐死!”
  蔣教習孔武有力,是王府的棍棒教習,左右王府隨從平日也是囂張跋扈,狗仗人勢的主,眾人當下對著這壹老壹少罵了起來。
  王府之人如此囂張,馬光等眾官員都是失色。藩王王府聚眾沖擊有司,對於河南官員而言,是經常的事。有壹年周王府因祿米未給,宗室竟於城內公然搶奪民財,民間大怒,上下為之罷市。
  堂堂河南巡撫聞此,卻睜壹眼閉壹眼。
  蔣教習等人揮舞著如錘般的拳頭,據這少年的眼前不過數寸,罵道:“小雜種,妳敢再說壹句?”
  面對恐嚇,這少年絲毫不懼,橫眉冷目,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倔強地道:“我就說,我就說,是妳們害死我姐姐的!”
  蔣教習大怒,揮拳欲打。
  而老者唯有緊緊將少年摟在懷中,用自己老邁的身軀護向這些揮舞來的拳頭。
  月臺下聚集的眾百姓們,見這壹幕都滿懷激憤之色,敢怒而不敢言。
  “啪!”林延潮驚堂木壹拍,“來人!”
  孫承宗帶著近百名衙役,拿著鐵索,腰刀,棍棒將公堂上團團包圍。
  周王世子起身驚道:“妳要幹什麽?妳要造反嗎?別忘了,若是本世子在聖上參妳壹個不敬之罪,妳烏紗帽。”
  林延潮站起身,立在公案後那滿江崖海水雲雁圖的屏風前。他伸手指了指頭頂問道:“世子,妳可知本堂的名字是什麽嗎?”
  周王世子不屑道:“本世子哪理會這麽多?”
  林延潮道:“世子不知,那本官告訴妳,本堂名為保民堂。林某官位雖卑,卻為聖上所欽點,撫壹府百姓,保境安民就乃我林某之職責!”
  周王世子叱道:“妳與我說這麽多道理幹什麽?妳叫這麽多人來是不是要謀害本世子?”
  “世子請放心,此事無妳無關,”說完林延潮面色壹厲,“將蔣教習犯事三人拿下,若有阻攔者,與之同罪!”
  孫承宗帶著衙役,兩兩伺候壹個,將蔣教習三人拿住。
  蔣教習等不斷掙紮,哭求道:“世子爺救我,世子爺救我!”
  林延潮肅然道:“跪下,聽判!”
  蔣教習不跪,左右衙役下了狠手,將蔣教習腿打斷,強按跪下。
  周王世子冷笑道:“妳不過是壹名同知,耍什麽官威?本世子勸妳壹句,今日妳得罪了我周王府,以後有妳好果子吃,妳聽好了嗎?”
  “妳才給本官聽好了!”林延潮厲色道,“本官當初連潞王都敢彈劾,世子妳比潞王如何?”
  周王世子臉色壹變,潞王乃是親王,當今天子的親弟弟,論地位尊貴,絕非他這郡王世子可比。
  “妳就是那個上諫天子的林三元?”周王世子聞言大驚失色,若早知道是林延潮為同知,他如何也不敢來啊。
  林延潮不理驚駭之中周王世子,而是拿起了手中簽筒。
  這公案上簽筒,裏插著紅綠頭簽。
  簽筒容積是戶部頒定的壹鬥米,紅綠頭簽長是壹尺,朝廷用簽筒為量具,意在讓官員監督胥吏,不讓他們盤剝百姓。
  但這簽筒,紅綠頭簽除了量具外,還有壹個作用,那就是替朝廷明正典刑,為百姓主持公道,伸張冤屈!
  “蔣大裏,翁有才,薛少裏三人聽判!”
  公堂上下壹片肅然。
  蔣教習三人擡起頭,目光中終於露出壹抹膽怯。
  “爾等身為王府府役,卻敢僭越律法,私囚用刑,強(協***民女,催討祿米,殘虐害民,無惡不作!舉頭三尺有神明,爾等所為已人神共憤!”
  說完林延潮從簽筒裏抽出了壹支紅頭簽來道:“本官判妳死罪,處以杖斃!”
  說完林延潮袖袍壹拂,壹支紅頭簽被重重地擲在地上。
  當!
  壹聲清響後,蔣教習三人癱坐在地,那對父子已是泣不成聲。
  左右衙役手持水火棍上前,兩人用棍叉住犯人之頭。
  “司馬老爺,饒命!”
  “司馬老爺,開恩啊!”
  “司馬老爺,饒我等狗命!”
  被按在地上的蔣教習等三人此刻方知周王世子救不了他們。
  但林延潮卻道:“行刑!”
  兩名衙役揮舞水火棍,壹上壹下地揮杖。
  蔣教習三人初時還叫喚求饒,但後來卻壹聲不吭。
  老者少年摸去眼淚道:“阿姐啊,阿姐,妳看見了嗎?今日爹替妳報仇了啊!妳冤屈已被昭雪了!”
  下面月臺下的百姓,也傳來哭聲,婦孺們掩面痛哭。
  “此天道昭彰啊!”月臺下壹名老秀才開口道。
  杖刑之後,差人上去查驗確認後,林延潮對周王世子道:“就勞請世子為他們三人收屍!”
  周王世子聞言面無血色,只能狼狽而去。
  而馬光等人都是膽戰心驚,大氣也不敢喘。
  今日見林延潮鐵面無情,嚴明執法,他們心底肅然起敬。而刑法司吏好心勸道:“司馬老爺,今日妳折了周王面子,以後周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啊!”
  林延潮還未回答,這時候堂上堂下老百姓唰唰地拜倒。
  老者父子,裏長,老人壹並叩頭道:“謝林青天為草民主持公道,此恩此德小民此生結草銜環,也是報答不盡!”
  堂下老百姓也是叩頭道。
  “叩謝青天大老爺!”
  “叩謝青天大老爺!”
  “叩謝青天大老爺!”
  但見老百姓黑壓壓壹片跪倒,堂上之人無不動容。
  民心,為權貴前何等柔弱,但合在壹起也能為天下至強。
  眾官員都看向堂上林延潮,心道今日他所為之事,真不愧為青天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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