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二章 虎山道的刀光(中)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09
望都市郊有山,虎山。
虎山道向虎山上行,山路平而不直,陡而不險。憑此山勢,往往是壹群飆車黨的夜間歡場。馬達轟鳴常有,險象環生,所以望都市民壹般都躲著此地。大概也只有許樂這種剛定居不久的外鄉人,才會選擇從這條道路經過。
山路從道口往上延展,就像是蛋糕邊緣的巧克力花邊壹樣,壹圈壹圈地繞著。
樸誌鎬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壹直站在第二層的山路邊緣,視線穿過腳下的山崖青樹,望著道口處的那場沖突。
他身後的勢力要收拾許樂有許多方法,但是明面上的做法太慢,他們已經不能再等,所以選擇了最直接的這種。可他並不想讓許樂死,壹方面是從他自身利益出發考慮,他可以強行壓抑下自己的嫉妒,另壹方面也是因為利家那位年輕強人的吩咐。
他相信那些得了消息追過來的公子哥辦事也壹定會非常有分寸,畢竟在第壹憲章的光輝下,如果在首都鬧出過於惡性的死人案件,他們的父輩也不大好收拾尾巴。
大約就是斷條腿,在醫院裏躺幾個月。樸誌鎬揉著微亂的金發,在夜風裏這樣想著,臉上沒有壹絲多余的同情表情,有的只是漠然。那個叫許樂的家夥在醫院裏躺幾個月,就不能再影響他其實也不是很了解的那個計劃。
那頭微亂的金發,在夜風中,像極了深春山林裏胡亂開著的花。汽車早已經熄火,他相信下面的人不會發現自己。
輕柔的深春夜風之中,樸誌鎬平靜地觀看著山崖下的這壹幕好戲,很欣慰於那些公子哥的準備。在此時,他相信了利大少的判斷,聯邦裏怎麽可能有和李瘋子差不多戰力的年輕人?
然而就在刀光閃起的那壹刻,他臉上的表情卻忽然變了,有些驚愕地看著許樂如雷霆般擊倒了壹名保鏢。
樸誌鎬清楚,那些公子哥雖然是廢物,但他們家裏重金聘請的保鏢卻是真正的好手,前些日子的交往中,利七少很眼尖地指出,這些保鏢應該都是軍區退伍的特種兵。
只是那名看上去陰戾橫決的保鏢,為什麽竟不是許樂的壹合之敵?樸誌鎬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山崖下的刀光起,刀光落,回復平靜。樸誌鎬隱隱覺得那個年輕少尉似乎下意識裏擡頭望了壹眼自己,那雙目光如飛刀壹般冷靜鋒利,他輕輕打了壹個寒顫,不再觀戰,轉身便往自己的汽車走去。
再在這裏呆下去,很危險。
……
……
這些公子哥的保鏢都是好手,雖然用著尺寸不壹,樣式各異的刀具,但骨子裏都透著股不將人命當回事兒的狠勁兒。
在混戰中,許樂的後背被壹記陰險的軍刺劃了壹道,深青色的軍服衣料慘然撕開,後背的肌膚也被拉開了壹條大口子,血肉都翻了出來,鮮血開始滲出,雖然傷勢不重,但看著顯得格外恐怖。
戰至此時,他壹直穩穩踩在水泥地面上的雙腳始終只是在平面移動,就如同老樹的深根壹般,把所有的勁力全部都透進他的身軀之中,讓他的每壹次出手,都比以往顯得更為強悍與準確。
壹聲枯枝斷裂的脆響,許樂壹腳狠狠踩在壹名保鏢的手腕上,直接將此人的手腕跺斷。
這名保鏢腿上被砍了壹刀,倒在了血泊之中,卻依然沒有放棄,但許樂沒有給他任何偷襲的機會。
就在擡腿的同時,許樂手裏緊握著的刀,就像是壹條鞭子壹般揮了出去,無可抵擋地砸中離自己最近的那名公子哥的臉。
他用的是刀背,壹刀之下,那名公子哥半張臉都破了,幾顆牙齒混著血水噴了出來,那張起始囂張而陰鷙的臉,此時只有驚恐疼痛和迷茫。
迷茫是因為這些聯邦裏囂張成了習慣的年輕人,壹時間還沒有想明白眼前這幕是怎麽發生的,為什麽自己這些那麽能打的保鏢,壹個個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滾。”夜色中的虎山道口,年輕少尉手裏握著刀,刀口上滴著血。從被車隊堵截到此時,壹直保持沈默的他,終於開口說了第壹個字。
這些公子哥不是蠢貨,保鏢們身體上那些淒慘的刀口,已經說明了太多事情。他們的反應極快,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犯了大錯,沒有留下壹句挽回顏面的話,異常迅速地扶起了地面上的保鏢們,回到了自己的跑車之中。
聯邦社會就是這麽壹回事,實力上的差距太大,說什麽都沒用。這些年輕人最後沒有拋下這些保鏢,已經算是比較冷靜。只是他們臉上的蒼白之色和微微發抖的身體,暴露了他們在許樂刀鋒之下的真實情緒。
許樂沒有再理這些人,雖然他的後背火辣辣的痛,但他清楚,這些人只是被人利用的刀子,真正的角色還藏在後面。不,是藏在上面。
他回過身,擡起頭向著山崖上面的夜色裏看了壹眼。
先前停車的時候,黑色汽車裏的車載雷達和電腦分析,已經在光屏上面顯示出來。山路上方有輛車,而直到此時,那輛車壹直沒有離開。很明顯,那輛車的主人,壹直在冷眼旁觀著這壹幕。
許樂脫下了衣服,後背處粘連的衣物破口與血肉摩擦,十分疼痛。他的眉毛皺了皺,卻發現黑色汽車裏的鄒郁,正怔怔地看著自己。
他將軍裝扔了過去,擋在了黑色汽車的玻璃上。他不想讓壹個孕婦看見那些水泥地面上的血水和那些血肉的殘絲。
當軍裝還在空中飄浮的時候,許樂已經向著山崖處沖了過去。
那股熟悉的灼熱早已在他的四肢裏運轉許久,強大的爆發力,讓他突然發動的速度,顯得是那樣的驚人,水泥地面上竟是帶出了壹道煙塵。
鄒郁震驚地霍然轉首,看著穿著壹件白色背心的許樂,就像壹個猛獸壹般,倏的壹聲穿越了公路旁的綠地,壹頭紮進了虎山崖壁的灌木叢中。
影影綽綽間,可以看到山崖灌木叢壹陣搖晃,壹個影子震起土屑,以極快的速度,沿著筆直的線條,向著崖上沖去,速度快到令人難以想像。
鄒郁雙手扶在車窗玻璃上,睜圓了雙眼,怔怔地,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壹幕。
她自幼在第三軍區總裝基地大院長大,這輩子見過的軍人,比壹般聯邦公民在電視裏見過的都多。她也知道聯邦軍方有些能力恐怖的尖兵戰士,甚至還親眼看過他們的訓練,但她從來沒有想像過,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視懸崖如平地,像壹只靈活的猛獸般,悍勇而高速地沖了上去。和許樂在壹起生活了這麽久,鄒郁自認很了解這個人,而且她很明確地判斷出,這個年輕人將來壹定會讓聯邦裏很多人刮目相看,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許樂今夜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竟然強悍到了如此地步。
臨海州體育館事件的內幕細節,壹直被詳細封鎖。鄒郁此時才明白,為什麽太子哥哥會說許樂救了自己壹命。
……
……
在東林大區的時候,連綿不知多少公裏的電子圍墻,在憲章光輝的庇護下,在許樂的眼中,也只是稍微困難壹些的障礙,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坡度雖陡,卻依然可以落腳的山崖?
許樂落在山坡,石塊上的每壹步都格外穩定,因為穩定才能保證速度和準確。他每壹步踏下都會非常用力,然而每壹步與山崖接觸時所產生的反震力,卻讓他後背傷口的痛楚更清晰壹分。
越痛他越憤怒,心裏越冷靜,表情越平靜。從東林大區逃亡來到首都星圈,背井離鄉,前塵盡忘,女友化為煙火,好友千裏逃亡,留下壹個孕婦……所有令人難過的回憶和這兩年來累積的壓抑,在傷口痛楚的刺激下,終於變成了憤怒與爆發的欲望。
他自認是壹個很平和的人,然而聯邦裏的不公平竟是如此之多,如身周的空氣壹般無法擺脫。沈老教授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光彩奪目的大人物們,便要奪取那些不屬於他們的東西,今夜,甚至有人想要布局殺自己。
直到今天,許樂依然認為自己只是聯邦中的壹個小人物,然而小人物壹旦被激怒之後,依然可怕。聯邦有句諺語說道:匹夫壹旦憤怒,君王亦要流血。
如今的聯邦最強大的那個人恰好就叫匹夫。
幾根尖銳的灌木尖刺,刺進他裸露在背心外的手臂,許樂的表情卻沒有絲毫動容,壹腳踏上了山崖上方的公路,直接朝著那輛正準備打火的越野車沖了過去。
身體裏的力量瞬間爆發,他雙腿裏的每壹對肌肉纖維都開始擠壓絞弄顫抖。片刻後,他便沖到了那輛越野車的車門旁,二話不說,刀尖斜斜向下,刺了過去。
喀滋壹連串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在金屬與金屬摩擦的火花之中,響遍幽靜的虎山道。
許樂手中緊握著的長刀,就在車門關閉前的那壹瞬間,準確地刺了進去,車門與刀身摩擦震動,終於沒能關上,而是彈了開來。
嗤。
沈默的許樂二話不說,將刀尖捅進了越野車駕駛位旁的位置,刀尖破開高能塑料,刺穿那些復雜的電路,伴著細微的電火花,成功地毀壞了越野車的點火系統。
他是壹名天才的機修師,在東林大區香蘭大道修理鋪裏,也曾經修理過汽車。如今的他,連機甲都能對付,更何況是壹輛簡單的越野車。
點火電路被毀,這輛越野車再也不能發動逃離。坐在駕駛位上的樸誌鎬,怔怔地看著離自己大腿不到十公分的寒冷刀鋒,握著方向盤的左手,正握著鑰匙準備點火的右手,同時不受控制地快速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