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榮幸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09
“這種事情也怪不了別人。”聽到邰之源的感慨後,許樂頗有些不以為然,沈默了壹陣,決定還是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妳是七大家的繼承人,和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天生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妳自己或許從來沒有註意過,妳再怎麽扮出溫和的樣子,可是只要在人面前……比如這時候,妳總會自然流露出某種氣息。”
邰之源頗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什麽氣息?”
“我說不大準。”許樂苦笑了壹聲,“反正不是什麽我太喜歡的東西,也許過於平靜了些,就像是世界上壹切的東西都在妳的掌握之中。或許妳身邊的人們都習慣了妳這副模樣,可我和妳認識的時候,妳只是個有些錢的普通學生,所以我不習慣。”
邰之源聽到這番話後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我從沒想過,原來在妳眼裏的我竟是如此不堪。”
許樂解釋道:“不是不堪,是不適應。”
邰之源沈默片刻後,認真開口說道:“妳說的有道理,我不應該苛求什麽。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天生就擁有比別人更多的資源與權力,比如像我。我不會矯情地說,這是壹種苦惱,因為……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似乎都想擁有這種苦惱而不能。”
他看著許樂那張平凡而可親的臉,平靜說道:“說說別的吧,今天上午在對戰室裏玩的開心嗎?”
換了話題,談到了捧腹而走的黑色機甲,許樂的心情終於放松了壹些,不再將眼前沙發中的少年當成某種怪物。他撓了撓腦袋後誠懇說道:“謝謝妳替我遮掩。”
“在這個社會上生存,需要很多機遇,而不是每個人都能碰到發光發熱的機會。妳今天上午遇到了壹次,卻像懼之如鬼般逃了。”邰之源搖了搖頭,不贊同地說道:“我不知道妳為什麽不想出名。這實在是很不像壹個正常的年輕人。”
許樂心想我有我的苦處,正如妳有妳的苦惱,這怎麽解釋?難道我要告訴妳,我是壹個協助叛國罪犯的聯邦逃犯?為了掩飾心頭的那絲復雜情緒,他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很自然地轉了話題:“先前就謝過,這時候再謝謝妳壹下,畢竟是妳的成人禮,結果妳幫了我這麽多。”
“噢,關於男女這種事情,我幫妳再多,那位小萌姑娘不理妳,妳也是白搭。”邰之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至於成人禮,幾十個小時之前,妳已經帶我去了。今天這些,都應該算是我對妳的回禮。”
說話間,邰之源從懷裏摸出壹封紅包,苦澀地笑道:“看見沒有?這是星辰會所裏的姑娘給我封的紅包。”
許樂看到他手上拿著的紅包,強行壓抑著笑意,十分辛苦,覺得這件事情極為荒謬。但不知為何,他的心裏竟生出幾分得意來。聯邦七大家裏兩位繼承人,壹個被自己養了好些天,壹個被自己帶著去破了處,這要編成壹套電視劇,只怕要破23頻道的收視紀錄。
不得不說,邰之源是壹個很能掌控談話節奏和場間氣氛的人,就在這封紅包之下,兩個年輕人之間的那種敏感觀望態度漸漸消失,兩個人的坐姿也變得輕松了許多。
“除了會所的事情,我還要謝謝妳這些夜裏給我帶的油餅清粥。”
“這麽算起來,妳身為堂堂邰家繼承人,似乎也太小氣了些。”許樂也有了說笑話的心情。“甚至比那位A牌姑娘還要小氣壹些,她至少給妳封了個紅包,妳就給我打了兩道燈……”
正說著,他的眼光卻變得疑惑起來,因為他看到了邰之源微笑遞到自己身前的壹張紙。接過來壹看,許樂的眼神都有些變了,吃驚地看著邰之源:“簡水兒的演唱會門票?我怎麽沒聽說過?”
“下周,簡水兒將要發行她的第壹張個人專輯。”邰之源收回了手,微笑看著他。“以她在聯邦內的影響力,大概壹個月後就要開慶功演唱會……而且事實上,她已經訂好了演唱會的時間和地點。我知道妳對這丫頭的花癡……這份謝禮能不能及得上妳買的那些隔夜油餅?”
許樂裝作沒有聽到對方話語中的促狹之意,不可思議地撓了撓腦袋。大概也只有七大家繼承人這種身份,才會在簡水兒的演唱會尚在籌備中的時刻,已經拿到了貴賓票。對於許樂來說,簡水兒不是個偶像如此簡單,那個夜夜出現在23頻道上的紫發小女生的容顏,對他而言,代表著這些年的陪伴,這些年的不再孤單,代表著他在東林大區的那些回憶,鼓樓街上的那些遊行……
看著手中那張薄薄的門票,想到再過壹個月,自己就會親眼看到簡水兒,許樂壹時間竟楞在了原地,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呃……我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見簡水兒。”許樂說的是真心話,他不是壹個追星族,簡水兒對他而言,是壹種極具象征意義的形象,他其實更願意保持著距離,遠遠地觀看……不過雖然話如此說,心裏如此想,他卻小心翼翼地將門票收進了禮服的內襯口袋裏。
“不過還是謝謝了。”許樂看著沙發上熟悉而又陌生的邰之源,說道:“妳本沒必要做這些。”
……
……
邰之源坐在沙發上端著咖啡,毫無滋味地喝著。許樂離開之後,他竟壹時間覺得自己沒有什麽事情可做。雙月節舞會對於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很清楚自己應該要些什麽,應該做些什麽。那個叫許樂的年輕人,現在還算不上他真正的朋友——他壹直在懷疑,他這壹輩子究竟有沒有可能擁有真正的朋友。
如果許樂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是壹種意外,邰之源不排斥這種意外的出現,甚至願意讓這種意外存在的更長久壹些。這些天遇見了這個有趣的窮學生,邰之源也很意外於自己竟能和對方像普通人壹樣相處對話,可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後呢?
邰之源的眼光很敏銳,從這些天的細節裏,他確認許樂是壹個值得信任的誠懇的人,只是性格似乎有些擰了些。而且邰之源越發地發現,許樂其實是壹個很有能力的人,只是這個家夥有意無意間,總是在隱瞞自己某些方面的能力。
邰之源欣賞許樂的性格與能力,甚至生出過將這個年輕人納入家族的視野中,註視著他成長,將來吸收成為自己得力屬下的念頭,然而今天這番對話之後,他敏銳地註意到了許樂對某種可能性的天然抗拒,雙方雖未明言,卻已經在言語表情中展露無遺。
“許樂離開的時候,問過妳在哪裏,我說妳已經走了。”邰之源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回復慣常的平靜,看著從書櫃後方轉出來的那個中年人,“這時候沒有別的人,我想自我介紹也應該開始了。”
跟隨許樂上了二樓的那位中年人,在先前的談話時刻就像是消失了壹般,他走到了邰之源的身前,也沒有等待主人家的吩咐,便很自在地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望著少年微笑說道:“有很多人想找妳,但還是被我搶了先……”
靳管家給這位神秘的中年人遞上壹杯咖啡,然後退到了邰之源的身後,沈默不語。
邰之源輕輕用銀匙劃動著杯中黑色的咖啡,說道:“我既然亮明身份,就知道有很多人想找我。但我更清楚,許樂只有三個朋友,而無論是張小萌還是施清海的叔叔,都不應該出現在舞會上,就算他們出現,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地跟著許樂偷溜上來……我當然更沒有壹個當特工的叔叔。”
“妳應該清楚,上樓的這條道路上,妳隨時可能死掉。”邰之源擡起頭來,平靜而充滿壓力地望著對面的中年人,“但妳壹點都不害怕,妳身上沒有武器……所以我願意給妳這個冒險者壹個對話的機會,只不過妳必須先報上自己的姓名,畢竟我不願意自己成年後第壹次談判的對象,是壹個故弄玄虛的家夥。”
在那雙充滿壓力的眼光下,中年人沒有絲毫不安,端起咖啡喝了壹口,說道:“我很感謝妳先前沒有直接把我斃了,而是給了我壹個開口的機會。”
“我來自山裏。”中年人放下咖啡杯,平靜地看著沙發上的少年,“希望沒有令妳意外。”
邰之源聽到這句話後陷入了沈默,而他身後的靳管家雙眼更是瞇了起來,寒意漸透。聯邦的特權階層與山裏的反政府軍向來水火不容,對方居然是山裏來的人?
邰之源思考片刻後,唇角泛起壹絲微笑,問道:“我想妳應該知道,我母親已經拒絕了麥德林議員的求見,南水領袖應該不會讓壹個什麽都無法承諾的人來進行這次談話,如此看來,妳在山裏的地位應該不差……”
“麥德林同誌已經好幾年沒有進過山了。”中年人很自然地解釋了邰之源的疑問。
“妳在山裏的排行是?”邰之源微微皺眉,盯著中年人那張異常猥瑣的臉。
“我直接協助南水同誌工作。”中年人認真說道:“所以我有全權代理的資格。”
邰之源再如何冷靜,在聽到這個回答之後,眼瞳依然忍不住縮了縮,而他身後的靳管家更是後悔了起來,如果早知道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他壹定不會讓少爺冒這種險與此人見面。
沈默許久之後,邰之源才輕聲嘆息道:“沒想到竟然能夠看到三十七憲歷裏最成功的間諜頭目,這真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