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最好的駿馬

　　長安，北地王府。
　　劉良在長安是有自己府邸的，這面積還不小，裏頭的房屋足以容納數百號人，雖然距離有些偏遠，但還算是非常不錯的了。
　　這處府邸乃是劉良進學的時候，呂祿送給他的禮物。
　　至於壹同進學的劉賜為什麽沒有，這就得從呂祿家被偷的羊說起了。
　　其實劉賜也曾有過府邸，是他大哥送給他的，只是後來因為成為了窩藏罪犯的據點，被縣令帶著人給端了，最後鬧到了太子這裏，劉安勃然大怒，就將他的府邸給沒收了，從那之後，劉賜就只能在皇宮門朝左的第三處小亭裏召集文武大臣，商談國家大事了。
　　劉良的這座府邸原先是空著的，劉良很少出門。
　　也是在後來，劉良刻意去接觸那些文賦家們，將他們常常邀請到這裏，方才讓此處變得熱鬧了起來。
　　劉良在長安的名聲遠比他所想的要好很多。
　　他有個好文的名聲，這跟楚王是壹樣的。
　　這自然是因為他養了很多文人的緣故，另外，因為先前曾上書救燕王，後來又上書救弟弟，使得他在各地都有了忠厚仁義的美名。
　　加上他為人也足夠謙遜，從來不幹荒唐事，這在劉長的子嗣裏算是少見的，故而更得到文人們的敬愛。
　　劉良拉攏士人的手段相當的粗糙，所謂有求必應。
　　他會時不時邀請那些有名望的文人來自己府上吃飯，會給與他們壹些賞賜，讓他們拿出自己的文賦給自己看，另外就是幫助壹些陷入貧苦境地的文人之類的。雖然手段很粗糙，但是非常有用。
　　從劉邦時代起，文賦就不是那麽的受重視。
　　劉邦將這些文賦家看作是歌舞姬，認為這些人的作用也就是寫寫歌詞什麽的，文賦就是用來唱的，若是不能唱的，那將毫無作用。
　　而在劉邦的摧殘下，劉長很早就對歌曲有了厭惡。
　　聽到別人唱歌，他就會下意識的捂住耳朵。
　　因此對這些搞文賦的也完全不重視，他甚至更喜歡那些寫傳奇故事的，將他們當作自己的門上賓，使得文人們非常的不悅。
　　至於劉安，劉安對這些人就更加輕視了，他喜歡的是那些有學問的，懂經典的，光會寫文賦？那有什麽用呢？文人們自然也不敢湊上前去，在所有文人裏，學問家的地位是最高的。
　　也就只有劉良，表現出了對他們的尊重，對文賦的喜愛。
　　劉良坐在上位，長安內有名的詩人文人齊聚壹堂，分別坐在了他的左右。
　　他們面前擺放著很多的美酒佳肴。
　　眾人互相奉承，時不時又拿出新作的文章來，彼此吹噓。
　　劉良聽的很認真。
　　當眾人酒足飯飽之後，劉良緩緩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諸位啊，廟堂今日有諸卿之爭，可都聽聞了？”
　　“大王，略有耳聞，只是知道的不多。”
　　劉良笑著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新來的陳工部為自家請命，我在皇宮裏，常常能聽到阿父對工部的稱贊……諸位，我們過去都是吟唱山水，贊頌美景，今日不妨換個題目……我們就以工為題，各自抒寫，看看誰能再寫出傳世的佳作！諸君以為如何啊？”
　　文人們有些懵，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劉良的頭號坐上賓莊忌，此刻急忙起身，笑呵呵的說道：“大王的想法很好！”
　　“當今廟堂欲興工部，工部成果諸多，利國利民，何以不言呢？”
　　眾人點了點頭。
　　他們也未必就認可這些道理，但是他們既然受了大王的禮遇，那肯定就是要報答的，難得遇到壹個願意供養他們的諸侯王，當然不能對著來。
　　隨即，他們開始壹壹做文賦。
　　有的作詩來歌頌，有人也是洋洋灑灑的寫下了數千字的賦來歌頌。
　　場面無比的熱鬧。
　　劉良滿臉的笑容，時不時拍手叫好。
　　“好！這些文賦，可比那山水之文賦要好出百倍，真乃佳作！佳作！”
　　“如此文章，我定然將送與禮部，使其刊與報上，流傳天下！”
　　聽到劉良的話，眾人更加的激動，賣力的構思，紛紛開始了創作。
　　次日，這些文賦就已經出現在了劉長的面前。
　　劉長耐心的壹壹翻開，忍不住說道：“好，寫的都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將事情辦的如此妥當！”
　　劉良得到了阿父的誇贊，臉上洋溢著笑容，心裏格外的激動。
　　他終於也為阿父做了點事。
　　劉長收起了這些文章，看向劉良的眼神裏充滿了贊許，“妳做的很好，可是莫要得意忘形啊，對了，妳還可以將範圍放在全天下的文人身上啊，妳可以讓天下的文人都將文賦放到妳這裏，妳進行賞賜點評，不就能收獲更多的文章了嗎？”
　　劉良壹楞，隨即點著頭，興高采烈的說道：“我知道了！”
　　“很好，去吧！用心辦這件事，往後說不定還要妳來幫忙呢，往後還有醫，啟蒙老師的壹些事情，也得讓妳召集文人們來帶動！”
　　“唯！！”
　　劉良很是開心的離開了。
　　呂祿的臉上也帶著笑容，輕聲說道：“陛下，臣全程派人去看了，沒有人為難北地王，還算是順利，只是怕沒什麽大用。”
　　“誰說沒用的？”
　　“這對大漢的文壇來說，是壹個巨大的進步，從專寫景觀到寫實，我給妳說，越是這樣不受重視的東西，越是具備影響力，潛移默化的影響……妳就等著看吧，劉安的那些高深文章，想要流傳天下，那是不太現實的，反而是這些可以吟唱的詩歌文賦，倒是能最快的流傳起來，老百姓都以此來吟唱，妳猜能起到多大的影響？”
　　呂祿壹楞，“影響在與士，百姓們知不知道，大概沒什麽用處吧……”
　　“放屁！百姓們知道才是最有用的。”
　　劉長又說道：“況且，這詩歌文賦也不是什麽粗鄙的東西，士人能接受，百姓能傳唱……甚至都可以放在縣學裏，這樣的東西，也就妳們這些蠢物才會輕視！”
　　呂祿撇了撇嘴，“可陛下也從未重視這些啊。”
　　“咳，那是因為朕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竇廣國笑著說道：“陛下說的很對，詩歌最大的作用並非是給與貴人觀賞，而是在於民間的傳唱，當下大漢盛世，各地的食肆酒樓裏都是些擅長歌舞的人，百姓們也很願意去聽，而他們所傳唱的東西，也往往能影響到百姓……過去大多都是傳唱山水，美人，若是能逐步改變，那確實是很有用處的。”
　　劉長大喜，對呂祿說道：“看，竇廣國就很了解我，妳跟隨我這麽久，怎麽就是不明白我呢？”
　　呂祿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耷拉著臉。
　　我要是像他這樣能吹捧，早就幹上國相了。
　　就在劉長繼續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有甲士稟告。
　　“夏侯竈將軍回來了！”
　　“啊？讓他進來！”
　　很快，夏侯竈就與趙綰，羅鏃等人壹同走進了厚德殿內，趙綰和羅鏃看起來都極為的疲憊，搖搖晃晃的，唯獨夏侯竈還是那般的精神奕奕。
　　“哈哈哈，羅公回來了！”
　　劉長大笑著起身，急忙讓羅鏃坐在了壹旁。
　　“羅公啊，您這次在北方可是再次立下了大功啊，燕王在上書裏對您贊不絕口，代王同樣如此……您在代國發現了煤炭，在燕國更是探勘出了那麽多的好東西……您的功勞，足以封侯了！”
　　羅鏃嚇得急忙起身，“臣不敢……”
　　劉長直接給他按了下去。
　　“這有什麽不敢的，我說可以就可以！”
　　“滇國的銅，代國的煤，燕國的鐵，光是其中壹個就足以封侯了！”
　　羅鏃看起來還是有些不安，劉長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認真的說道：“您要知道，當初墨家沒落的時候，我因為他們的發明而賞賜了很多侯，從而使得墨家逐漸強盛，如今雖然不是什麽顯學，但也能算是大學派了……堪輿家同樣如此，堪輿尚且不如那墨農之學，今日封賞了您，堪輿家才能再次興起啊！”
　　“堪輿家的能耐，天下都已經見識到了……妳要安心接受我的賞賜，若是覺得自己受賞太過，那就奮力報答便是！不必拒絕！”
　　羅鏃沈默了壹下，朝著劉長附身行禮。
　　“唯！！”
　　劉長笑呵呵的問起了燕國的情況，羅鏃也是知無不言，兩人聊的很是開心，卻將趙綰和夏侯竈給冷落了，夏侯竈倒也不在意，直接拉來了壹旁的呂祿，低聲的說起了話。反而是趙綰，此刻欲言又止。
　　劉長跟羅鏃聊了許久，方才看向了趙綰。
　　這人跟自己過去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長老爺並非是壹個記仇的人，如今他能做事，長老爺也就能暫時忘卻跟他的些許恩怨。
　　“趙綰，妳在墨家倒是幹的不錯啊。”
　　趙綰有些尷尬，行禮說道：“只是做了些本職。”
　　“妳是個很聰明的人，可惜啊，就是眼高手低，論說話沒有人比得上妳，但是論做事妳就不行了……妳這次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很好？想讓我給與妳賞賜？”
　　趙綰壹楞，遲疑著沒有言語。
　　“就因為代王對妳最為恭敬，妳就選擇在代國修建，可是顯然燕國才是最合適的地方，燕國的礦產可比代國要豐富的多……我知道妳的想法，妳想做的公正些，不想厚此薄彼，故而找了個最中立的地方，可是為大漢做事，難道不是該先考慮大漢的利益，然後再想地方嗎？？他們對妳頗為贊嘆，說妳這個人非常的公正，沒有偏袒任何壹國，而我卻很生氣！就不該讓妳來操辦這件事！！”
　　趙綰臉色通紅，頓時低下了頭。
　　“妳個人的名譽難道比大漢的利益還要重要嗎？”
　　“不是……”
　　劉長擡起頭來，認真的說道：“當初儒家的叔孫通，名譽很不好，天下人都說他是壹個小人，儒家的敗類，阿諛奉承，做事不公，可是現在看來，他當初的決策，都是那般的正確……這就是放下自己的名譽來為大漢辦事的人，才是朕所需要的人，朕不需要什麽德名為天下知的聖人，朕要能辦事做事的人！！”
　　趙綰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劉長深吸了壹口氣，“這也是朕的過錯，沒有將妳放對地方，妳就適合那些需要說話的位置上……擡起頭來，妳不過才失敗了兩次而已。”
　　“想我阿父，當初被項羽追的如同老鼠壹般，四處亂竄，不知失敗了多少次，最後不還是奪得了天下嗎？”
　　“大丈夫當堅韌不拔，妳要效仿高皇帝，兩次失敗根本不算什麽，妳要懂得揚長避短，發揮自己的特點，知道了嗎？”
　　趙綰急忙行禮稱是。
　　夏侯竈在壹旁提醒道：“效仿高皇帝的堅韌不拔可以，可不要效仿他去謀反啊……”
　　趙綰被嚇了壹跳，驚懼的看著他，人都嚇得口吃了。
　　劉長頗為無奈，起身說道：“羅公，趙綰，妳們趕路幸苦，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來拜見。”
　　兩人答應，隨即離開了厚德殿內。
　　夏侯竈傻笑著上前，拉著劉長的手，“陛下！走，跟我出去！”
　　“出去做什麽？”
　　“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夏侯竈拉著劉長就走出了大殿，夏侯竈跟甲士說了什麽，很快，就有人牽著六匹駿馬來到了劉長的面前。
　　劉長頓時就看呆了。
　　這些駿馬各個都是神采飛揚，英俊不凡，劉長是懂得相馬的，他壹眼就看出了這些駿馬的不凡，急忙上前，壹壹觀察了起來，“竈，這些寶馬是哪裏來的？妳將燕王給搶了？？”
　　夏侯竈得意的說道：“我幫燕王滅了水賊，這些是他送我的，他送了我二十多匹，我賞給了自己的麾下，其余的這六匹就帶回來了……陛下，如何啊？可算得上是寶駿？”
　　劉長有些感動，“是寶駿，各個都是如此不凡……沒想到啊，妳出征在外，還能想著我……來人啊！取我珍藏的美酒來！！”
　　兄弟倆就坐在了壹旁的亭子裏，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酒。
　　“竈啊……妳在群賢裏是最不靠譜的，可偏偏每次都能成事……這或許就是傻人有傻福？”
　　夏侯竈搖了搖頭，“這是因為我自己的本事大，跟運氣無關。”
　　“或許真是如此吧。”
　　劉長又吃了壹口酒，問道：“妳覺得羅鏃這個人怎麽樣？”
　　“我覺得這個人很老。”
　　劉長頓了壹下，“來，不說了，繼續吃酒！”
　　“陛下，我在回來的途中跟勃打了壹架！”
　　“他撐了多久？”
　　“哈哈哈，徒手撐了許久許久，持兵沒過三十回合！”
　　“不錯了，他又沒打過什麽仗，在妳的眼裏自然是渾身破綻，比我想的還久壹些。”
　　“陛下，我覺得我可以在兵學裏當祭酒了！教他們如何肉搏！”
　　“放屁！就是真的教肉搏也輪不到妳啊！”
　　兩人說了許久，夏侯竈終於站起身來，準備回家，跟劉長告別之後，這廝搖搖晃晃的走向了那些駿馬的身邊，令人牽著駿馬，就要離開。
　　劉長卻意識到了不對，急忙拽住了這廝。
　　“妳牽著馬要做什麽？”
　　“回家啊！”
　　“這些駿馬不是要獻給我的？？”
　　“啊？為什麽要獻給妳啊，這是燕王送我的！”
　　“那妳帶進皇宮裏做什麽？！”
　　“給妳看呀！”
　　“我……”
　　……
　　夏侯嬰坐在床榻上，看向了坐在身邊的兒子。
　　他深吸了壹口氣，想要說些好話，但是看著兒子那腫起來的眼眶，夏侯嬰發現自己是說不出什麽好話了。
　　“又是路上摔得？”
　　“是啊……被野豬給撞了壹下。”
　　夏侯嬰咬牙切齒的想要說些什麽，平復了許久，終於緩了過來，“往後啊，妳就繼承自己的爵位吧，莫要繼承我的爵位了……”
　　“啊？為何啊？”
　　“妳自己掙到的爵位，當然比繼承的更加光彩。”
　　夏侯竈咧嘴笑了起來，“妳早說啊，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不敢告訴妳，怕妳揍我，就想著等妳不在了，再偷偷的用自己的爵位……”
　　夏侯嬰臉色壹黑，“好了，出去休息吧！”
　　“阿父，走！我給妳看個好東西！”
　　夏侯竈拉著夏侯嬰的手就往外走，夏侯嬰發現這豎子這般力大，自己都有些無法掙脫，還不等夏侯嬰感慨自己已經年邁，就被夏侯竈帶到了院落裏，看到了那六匹寶馬。
　　夏侯嬰顯然是更加識貨的，壹眼就看出了這些駿馬的不凡之處。
　　“這是陛下賞賜給妳的？？”
　　“是燕王送我的，他送了我二十四匹駿馬，我賞賜給了麾下，留下了這最好的六匹駿馬……”
　　“既然要賞，倒不如都賞賜出去，何必留下這些呢？”
　　夏侯竈認真的說道：“這些駿馬是送給您的！”
　　“嗯？？”
　　“我知道您喜歡好馬，記得我年幼時，您常常跟我念叨燕國的駿馬，正好這次去了燕國，我就跟燕王索要了寶駿，這六匹駿馬都是老馬，不會輕易發狂，您騎著也安全，而且整整六匹，您可以換著騎，每天騎壹匹，也不怕傷了駿馬，方才還有奸賊想要搶了這駿馬，我是殊死搏鬥，方才得以保全……來！阿父，我扶您上馬吧！您試試這馬力如何！”
　　夏侯嬰的嘴角輕輕上揚，他伸出手來，下意識的想要摸壹摸兒子的頭顱。
　　可他驚訝的發現，兒子已經比自己高出了很多，他只能將手放在了兒子的肩膀上。
　　“不用試了……”
　　“壹看就知道是最好的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