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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歷史的底稿 by 張鳴

2018-5-26 06:02

  盡管待遇優厚,但囚禁畢竟是囚禁,這既是對章瘋子鬧事的壹種懲罰,更是袁世凱對未來可能的“不安定因素”的壹種防範。雖然很有違法嫌疑,但作為獨裁者來說,倒也常見常用的。當然,章太炎不可能很痛快地就範 ,他必然也必須反抗,也就是說要接著鬧事。作為壹個文人,反抗的最佳方式當然是用筆,可是這種文字壹個字都出不去,寫了也白寫。所以,鬧,只好找別的辦法。辦法之壹,是拿看押的警察開涮。章太炎是個窮書生,壹 輩子沒錢,生活極其簡樸,可是他在軟禁期間,居然壹口氣雇了十幾個廚子和仆人(他當然知道這些仆人都是警察改扮的)。而且,大擺其老爺的譜,強迫這些人稱呼他為“大人”,他的客人來了,要稱呼為老爺,見面要垂 手低頭,每逢初壹十五還要向他磕頭,犯了錯,還要罰跪罰錢。為了將這種羞辱落實到位,他甚至強迫這些仆人(警察密探)照這些條件跟他具結,簽字畫押,害得我們的警察老爺,個個像是簽了賣身契。

  涮警察密探,解氣雖是解氣,但畢竟傷不到袁世凱,甚至連陸建章、朱啟鈐也碰不著;被關著做大人老爺,雖然耳邊聽取奉承壹片,時間長了,也壹樣氣悶。所以,章太炎又開始絕食。不過,章太炎雖然又瘋又倔,但此 時的絕食,似乎卻並非真的以死抗爭。無非是借此鬧出點動靜,制造壹些不利於袁世凱的輿論,讓這個奸雄難堪。因此,章太炎的絕食,時斷時續,壹年多下來,也沒有死掉,但卻讓袁世凱頭痛不已,派了若幹人馬來勸,甚 至派人打算強行將章夫人湯國梨接來(未果)。

  我們知道,章太炎之囚,壹直到袁世凱稱帝失敗、自己翹了辮子才告結束。這期間,雖然袁世凱少了若幹公開罵街的聒噪(壹個梁啟超已經夠受用的了),但章太炎也因此而洗白了自己。民初上當的經歷,不再有人提了 ,自家的形象,復歸到昔日的光輝。他的學生在總結他的歷史的時候,這段經歷,已經帶點傳奇色彩了。

  狗血淋頭的文人們

  古來文人之厄,莫過於文字獄。大約文人所依仗著的,不過壹枝禿筆,不弄點什麽在紙上,甚至刻成書,就難受。當然,這壹不難受就容易出事。在皇帝的治下,政治上的忌諱是免不了,白紙黑字的議論,如果政治上不 正確,又恰好碰上個過敏的主子,再加上若幹條鼻子特好使的狗,那麽就有可能倒黴。有明壹朝,在開始的時候,朱元璋識字無多,文字獄往往都是阿Q式的,自家禿頭,忌諱人家說光,偏有那麽些小文人對拍馬屁特別有興趣 ,自投羅網,結果壹個接壹個地莫名其妙就丟了性命。到後來,隨著皇帝的文化水平的提高,文字獄的水準也水漲船高,稍微像點樣了。比如李贄放言無忌,捧秦始皇,贊美私奔的卓文君,說伺候了四朝皇帝的馮道的好話, 連對孔子都敢說三道四,宣稱不壹定以其是非為是非。雖然文革時批儒評法的當口,很讓江青和梁效們受用,被樹為法家的典型,著作還被印成大字本,廣為發行,但在李贄活著的時候,給他帶來的卻是災禍。——被捉進官 裏,斷送了老頭皮。

  歷朝歷代,論起來,還是清朝文字獄最紅火,康雍乾盛世百多年,就鬧了百多年的文字獄。不僅傳統的政治不正確的話題依然,而且又新添了許多敏感領域,不僅狄夷這種字眼犯忌諱,連明、清、朱、紅都碰不得如果妳 不小心說出了壹個以前看起來是常見的詞組:濁清,皇帝肯定會龍顏大怒,說妳把“濁”字加於國號之上,是何心腸?甚至如果妳在詩文裏多用了幾個日月,也可能被人告發,說是別有用心——念念不忘明朝。

  不過,要我說,文人最倒黴的,還不是在文字上遭災,如果真是在文字上觸犯了忌諱,盡管斷送了老頭皮或者不老的頭皮,在後人,還多少能贏得幾分贊譽,被誇成有勇氣,甚至有見識。可是那些被以另外壹種名義修理 的文人,不僅當時很慘,過後也得不到後人的好評,在今天看來,屬於晦氣到家了。

  清初的吳兆騫就是這樣壹個倒黴蛋。吳兆騫是明末清初之季,江南有名的才子,這樣的才子,在明社為屋之際,盡管沒有顧炎武、傅山、張煌言、夏完淳那樣的恢復之誌,但多少不免有些家國之慨。雖然很快就出來應試 ,做了順民,但對於清朝皇帝來說,這種人還是有欠修理的地方,至少為了懲罰江南地區士大夫的不安分,也要弄點名堂殺壹殺這些人的傲氣。於是,科場案出來了,凡是被舉報的考官考生,統統丟了吃飯的家夥,而取中的 舉子,則被押到北京,倆兵丁拿著大刀看壹個,讓他們在皇帝面前當場考試。江南才子吳兆騫就是被押解到京,在殺氣騰騰的考場上考試的壹個倒黴鬼。

  壹種說法是,從來都嬌生慣養的吳兆騫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不免渾身顫抖,握不成筆,結果交了白卷。還有壹種說法是,吳兆騫被押進考場之後,傲氣陡起,說我吳兆騫考個舉人還用受這種氣,壹字不寫,交了白卷。 不管哪種說法是對的,反正吳兆騫交了白卷,而且因此被流放到了極邊之地,到寧古塔(今黑龍江寧安)給披甲人為奴了,再重壹點,就是絞刑了。盡管吳的文名早已上達天聽,皇帝應該知道,此人的白卷不代表他只能靠走 後門才能考上,但處分依然是這麽重。

  吳兆騫在寧古塔的冰天雪地裏,背著考試作弊的罪名,壹待就是23年。最後還是壹班兒老朋友看不下去,托關系托到當時的權相明珠的兒子納蘭性德頭上,納蘭惺惺相惜,伸以援手,這才讓吳兆騫在暮年回到了家鄉。

  大學者的“呆氣”

  但凡有成就的學者,多少都有幾分呆氣,往往越是在壹般人都不成問題的日常小事上,他們恰恰顯得十分笨拙,甚至可以說是弱智。比如出門不辨起碼的方向,分不清左右,不會接電話等等,若讓補白大王鄭逸梅說起來 ,可以有壹本厚厚的書。

  在中國,這類呆氣表現最為嚴重的,據我所知有兩位:壹位是章太炎,壹位是金嶽霖。因為他們兩個,壹個出門忘了自己家住哪裏,壹個忘了自己的名字。

  章太炎晚年住在上海,靠賣字為生,平時輕易不出門,出門必定有接有送。有次,不知怎麽回事老先生自己走了出去,想要回家的時候,叫了輛黃包車,車夫問他去哪裏,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家在什麽地方,於是對 車夫說,我叫章炳麟,就到我家。車夫說,我不認識妳。章太炎急了,說,連我妳都不認識?妳拉上走好了。

  金嶽霖某天早上起來,突然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字,怎麽想也想不起來。沒辦法,只好去問他的車夫。車夫也大有金先生之風,回答說,我也不知道。金急了,說,那妳知道別人都怎麽稱呼我嗎?車夫說,他們叫妳金博士 。金嶽霖到此方恍然大悟:哦,我原來叫金嶽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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