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炎凉

倪长青的父母在她四岁时离异。
倪长青的父亲倪大壮在小镇上的供销社工作，镇子里被誉为最漂亮的姑娘徐桂花经常到供销社买东西，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了。
本来倪大壮也没奢望能把徐桂花娶回家，因为在镇上那些男人常说，姿色出众的徐桂花这只凤凰早晚会远走高飞。
徐桂花有事没事地往供销社跑，没钱买那些她看上眼的衣服化妆品，就缠绵着倪大壮赊给她。倪大壮这一个年轻的后生，禁不住美女的诱惑，不仅把东西赊给徐桂花，到了自己发工资时，还替她把钱还上。
徐桂花的娘家本是个本分人，小镇上的人们都在传言，自家女儿同倪大壮在处对象，他们找了个中间人，去问倪大壮是否愿意娶徐桂花。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好吃懒□慕虚荣，兴许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生个一男半女，能让徐桂花收心。
倪大壮自然乐意，回家同父母商量后，拿着两千彩礼钱，与徐家定下了这门亲事。
半年后，两人举行了婚礼。刚开始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还算和美。倪大壮花点钱托人给妻子在镇政府招待所找了份工作。
徐桂花除去花钱大手大脚，也还本本分分。小长青出生一年后，两个人都工作，就把她送到了乡下爷爷奶奶家。
徐桂花渐渐地对这种安稳清平的小日子不满意了，整天不是数落自己的丈夫窝囊，就是抱怨她命不好。她要过上有钱人的生活，起码想买什么能拿出钞票。
不久，就有闲话传到倪大壮耳朵里，他老婆不仅在招待所陪镇领导睡觉，还把男人带回家。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他跑回家，结果把徐桂花和一个男人堵在床上。
倪大壮本来想为了女儿忍气吞声凑乎过，徐桂花却提出了离婚。家产一人一半，女儿她不要。
离了婚后，倪大壮一个男人也不方便带孩子，小长青就跟着奶奶。一天晚上，倪大壮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看望女儿的路上出了车祸。那年长青五岁。
肇事车主赔了倪家五万。这笔钱原本与徐桂花没有一点关系，可她知道后跑到乡下，提出要收回女儿的抚养权。这也意味着，她要带走一半倪大壮的死亡抚恤金。
倪长青的爷爷已经过世，她奶奶不懂这些法律程序，倪长青的姑姑们不干了，提出打官司。徐桂花不怕打官司，再说她也占着理。
最后，徐桂花带走女儿和三万元。从此，徐桂花再不容许长青与倪家来往。
那个时候，徐桂花还没如愿找到个合适的男人。镇上稍有头脸的男人们，都不敢娶她回家做老婆。
长青回到妈妈身边的不久，徐桂花就给她找了个继父。长青的继父刘虎是个工地的小包工头，手里有点钱。
刘虎平时脾气还算温和，就是喝了酒后，像变了个人，不是骂孩子就是打老婆。
一次，他听到些徐桂花的风言风语，竟然拿把菜刀驾到徐桂花的脖子上，扬言再要让他听到闲言碎语就杀了她，吓得徐桂花指天发誓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也把藏在屋子角落里的小长青吓傻了。
从那以后，徐桂花收敛了许多。第二年，长青的弟弟小杰出生。徐桂花辞去工作，在家拉扯孩子做家务。
一家四口人过着平静的日子。刘虎在镇上还盖了座二层小楼，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刘虎对这个继女谈不上喜爱，但也不会虐待。平日里的花销，他交给老婆，咋花他也不多过问。
只是随着年龄越来越老，徐桂花的抱怨也越来越多。她抱怨自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有张世人艳慕的漂亮脸蛋，却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为什么我就不能过上富贵的生活，我比她们差什么了？”这是长青没上戏校前，听妈妈说的最多的话。
18岁那年的暑假，已经出落成美人坯子的倪长青从戏校回家，她毕业了，被分配到县城京剧团。
也就是这年夏天，倪长青觉察出喝酒后的继父看自己的眼光里，多了份邪念。有一次，刘虎乘老婆打麻将不在家时，就对倪长青动手动脚。
倪长青吓得跑到赵安琪家，这种丢人的事情，她也不好意思对自己的妈妈和赵安琪讲。以后只要是刘虎一个人在家，她都呆在赵安琪家。有的时候，晚上睡觉也不回去。因为，她发现自己屋里的门插销被弄坏了，屋门从里插不住。
真如常言说的是祸躲不过。一天晚上，徐桂花把女儿连骂带数落叫回家，“一个大姑娘整天睡在别人家咋回事。”
睡到后半夜，倪长青被身上压着的“重物”惊醒。一睁眼，黑暗中，一个男人脸对脸地趴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被子被掀起放置一边，小吊带背心也被撸起。
倪长青本能地大叫起来，还没等她叫两声，刘虎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好在倪长青一直在练着功——刚入行时她学的是刀马旦，身上还是有些抵抗的力气。
两个人正在撕扯着，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睡眼朦胧的小杰站在门口，一脸茫然地看着床上扭做一团的父亲和姐姐，“你们干嘛呢？”
刘虎赤身跳到地上，捡起地上的短裤，遮住他吊在档里的那堆污物扭身回了自己的屋。
又羞又恨的倪长青用被子蒙住脸，不知道怎么对弟弟说这一切。
小杰是被尿憋醒了，正要上厕所，听到姐姐屋里的异常动静，推门进来了。
第二天，倪长青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徐桂花。她以为，妈妈能制止住刘虎的兽性。
谁承想，徐桂花听完女儿的哭诉后，上来就是一巴掌，“贱货，你有本事到外面勾引个有钱的主，也好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你倒好，在窝里骚。”
倪长青被打懵了。这是自己的亲身母亲吗？为什么不替受了欺负的女儿讨个公道，反倒怨她勾引继父？
她当天收拾东西住进了赵安琪家。暑假一过，倪长青同赵安琪一起去了县京剧团。
只有节假日的时候，倪长青才会回趟家。回家也不过夜，吃顿饭就找个借口离开。
二十出头的倪长青，渐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像只饱满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她出众的容貌，婀娜的身姿，再加上经常在舞台上露面，她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美女。
已是半老徐娘的徐桂花，从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都要比自己年轻时强几陪的女儿身上看到了一座金矿。她不希望女儿走自己的老路，不懂得利用自身的价值，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她要为女儿设计她的未来，这不仅关乎着自己的后半辈子，更关乎着儿子的成家立业。
这个时候，刘虎的包工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他原本垫资的工程款要不回来，雇佣的民工却整天堵在家门口讨薪。他不是在家里喝闷酒，就是外出躲债。
倪长青的妈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剧团，为女儿介绍各种有钱的单身男人。倪长青都拒绝了，自己的婚姻她要自己做主。
再说，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到成家的年龄，她要成为一名优秀演员的梦想尚未实现。
徐桂花先是耐心地劝说，见女儿根本听不进去后，就开始数落，“你别没良心。我养你，你是时候回报了。你挣的钱我一分也没要过。让你嫁给好男人能给我带来什么，享福的是你。”
确实，徐桂花并没有伸手问倪长青要过钱，因为她知道，再漂亮的女人也要懂得装着打扮。她经常鼓动倪长青买漂亮的衣服，哪怕是省吃俭用，也不能没有像样的衣服和化妆品。
倪长青23岁那年的冬天，一个刚丧偶的中年大款看上她。在主动找到倪长青被拒绝后，这个人托人找到了徐桂花。
徐桂花让儿子把倪长青叫回家，同她谈了这门亲事，如果她愿意，对方出20万的彩礼钱。有了这笔钱，小杰盖房子娶媳妇就不用愁了。
倪长青自然不同意，她不可能嫁给那个长着颗猪头一样的老男人。这个人让她想起了那夜趴在自己身上的刘虎，她恐惧而恶心。
结果，倪长青被她妈妈关在二楼屋里，门被从外锁上不容许她出来。除非她答应结婚嫁人。
一连三天，倪长青就呆在屋里。她不相信，他们在自己不愿意的情况下能逼婚成功。她打定主意就这样耗着，对她妈妈的数落谩骂充耳不闻。
可刘虎的一句话，却让原本还淡定的倪长青害怕了。“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养你这些年不是白养了，起码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想清楚了。”
恐惧中的倪长青想从二楼窗户跳下。看着下面的水泥地，她却胆怯了，跳下去，她的命能保住，可她的舞台生涯也许就此毁掉。她想到了自己的密友兼同事赵安琪。
乘刘虎外出，徐桂花在厨房做饭的功夫，倪长青隔着门把弟弟叫到跟前。让他给赵安琪打个电话，“快去告诉她我被锁在家里。姐求你了，快点去。”
小杰离开后，倪长青用柜子顶住门，等待着赵安琪的营救。其实，她并没有把握，赵安琪能把自己带离这个狼窝。
倪长青知道赵安琪喜欢自己，可她那个时候只是以为，她们也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同个女人生活在一起。
当天晚上，远在20里外的赵安琪从县城赶来，与她同来的还有五个戏校的男同学。
一场打闹后，倪长青成功地逃出了家，从此再没有踏进这个家门。她只是暂时获得了安宁，徐桂花开始不停地跑到剧团闹事。
在倪长青的单身宿舍里，徐桂花当着同事的面，对倪长青数落谩骂已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徐桂花说，既然你不想嫁人，那我就让你嫁不了人。
以至于，剧团的同事见了倪长青时，问的话都是，“哎，最近怎么没见你妈来？”
闹腾的最厉害的一次是，小杰有了对象准备结婚，徐桂花找上倪长青，让她出彩礼钱。“你不是不听劝，不嫁有钱人。那好现在小杰需要钱，你来出这笔钱。”
倪长青一个月挣的不到一千元，到哪里拿出3万元，她几年才攒了一万元。
徐桂花一听女儿只能拿出一万元，翻了脸。开始还顾及些影响，关起门骂女儿。倪长青对妈妈骂出口的各种难听的话，无以回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徐桂花干脆跑到走廊里叫骂。从倪长青父亲的窝囊一路骂到她不要脸勾引继父。倪长青坐在那里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个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妈，以她的生活经验和平和的性格，她除去羞愧想不出对付她的办法。
最后是剧团领导出面，把徐桂花劝说住。赵安琪从自己父母那里借2万交给倪长青。
这事总算过去了。可倪长青在同事面前的头越来越抬不起，有些人添油加醋把徐桂花的污言秽语散播到四处。虽然人们都知道徐桂花就一泼妇，可人们也不相信，从一个母亲口里说出的话会是假的。
有一个阶段，倪长青觉得自己走在街上，像被剥光衣服一样。她不愿也不敢与任何人交往，每天把自己关在剧团排练室。只有舞台能让她忘记那些人好奇和蔑视的眼光。
倪长青全身心地投入到京剧中，热衷于各种荣誉各种奖项，因为她以为这些光环可以替自己遮羞。
两年后，倪长青因着精湛的表演技能，被市京剧团看中。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充满了流言蜚语的小县城。
半年后，赵安琪也借调到市剧团。
倪长青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许不会再嫁男人，那就不如同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赵安琪在一起吧。倪长青心里清楚，赵安琪这些年为什么对自己好，也知道赵安琪想要什么。
就是倪长青到市剧团后，徐桂花也曾找过她。她要钱的理由很理直气壮，谁家的女儿不帮衬着娘家。如果找个有钱有势的姑爷，她现在早就过上好日子，还能在城里买上大楼房。
每次，都是赵安琪出面解决她们母女间的纠纷。
最近几年，徐桂花也老了，有事她更多是让儿子小杰来找倪长青。
倪长青的经历出乎了一楠的意料，她所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让她无法能理解徐桂花的做法。她想不出用什么话安慰老婆，只是抱着她。她好想骂脏话，可对方却是“丈母娘”。
“我演过几十部戏，自以为看透了这世态炎凉，冷暖人情。可我就是不能明白，为什么我的亲生母亲这样对我？”倪长青泪流满面地看着一楠。
一楠现在明白了，当初倪长青为什么不让她参与她的家事，就是怕被徐桂花知道，她比赵安琪有钱也更好说话。
“老婆，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他们的欺负。”一楠劝慰着倪长青，“可这次不同过去，他们要钱是为了救命，钱还是要给的。再说，她是你母亲，她问你要钱，要你赡养她，在法律上你都不能拒绝。明天取上钱，我给小杰送去。”
一楠决定同倪长青的弟弟好好谈谈，可至于怎么说她还没有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我遇上这样的母亲，我会怎么做，我想不出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