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奈何做賊

　　千戶道：“那兒雖有幾個妻妾在，可其父母都不在堂，對外宣稱是已經故去了，可在他的關中老家，卻並沒有他父母下葬的記錄，不只如此，他在蘇杭並沒有子女。”
　　這意思還不夠明顯的嗎？
　　陳凱之點點頭道：“如此看來，十之八九，就是他了！事不宜遲，動手……拿人！”
　　這千戶行了個軍禮，便匆匆而去。
　　這壹切，並不突然。
　　因為千戶在來稟報之前，便有大量的錦衣衛力士待命，這也是為了保密方面的考量，隨著陳凱之的壹聲號令，在熙熙攘攘的四海坊，壹處叫萬盛商行的地方，突然，壹聲刺耳的竹哨響起，只在剎那之間，這萬盛商行的前門和後院，突然的，壹行人便已提刀沖了進去。
　　那門前的夥計剛要大喊，卻已有幾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緊接著，呼啦啦的人蜂擁的登樓，用不了多久，整個萬盛商行便被控制了下來。
　　在壹陣吵雜聲過後，這裏的壹切，又都歸於了平靜。
　　仿佛從未發生過壹般。
　　只方才瞬間發生的壹絲混亂，在這嘈雜的四海坊裏，似乎也難有人註意。
　　采取如此迅速突破的方式，也是錦衣衛很早謀劃的結果。
　　四海坊不比別處，與其夜裏強攻，反而動靜大，容易驚擾到附近的街坊和商戶，可光天化日之下，尋常人根本就沒有意識，而且周圍人聲嘈雜，反而成了最好得掩護。
　　到了兩個時辰之後，陳凱之便坐著車抵達了這裏。
　　這裏如陳凱之所料想的壹樣，沒有任何的異樣，等他步入了萬盛商戶，便見這裏壹切如故，夥計和掌櫃也都有，不過陳凱之卻知道，這些所謂的夥計和掌櫃，早就被錦衣衛所替換了。
　　陳凱之進來這裏後，便直接快步登上了三樓，在這裏，只見壹個肥胖的人正被血跡斑斑的白布塞著口，口裏發出嗚嗚的聲音，渾身已是衣衫襤褸，十分狼狽。
　　顯然，在這兩個時辰裏，錦衣衛已經對他用了刑，以至於他那花白的肉自已從撕破的衣衫裏顯露了出來，綻露出觸目驚心的累累傷痕。
　　他瞳孔不斷地放大，接著又收縮，壹見有人來，口裏立即發出嗚嗚的聲音，幾個力士死死的控制住他，個個卷起了袖子，見陳凱之進來，方才收斂了壹些。
　　那千戶快步上前，恭謹地拜倒道：“陛下，這便是江海。”
　　有人給陳凱之搬來了椅子，陳凱之坐下。
　　這個時候得陳凱之，心裏是有些詫異得，其實看著這個叫江海的人，他實在難以想象，壹個如此看似平庸的胖子，竟也是汪洋大盜。
　　他深深地盯著眼前這個渾身狼狽得胖子，沈默了很久才道：“將他口裏的布團取出來。”
　　有人依命而行，口裏染血的布團壹取出，這胖子頓時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好在他顯然是聰明人，並沒有大聲嚷嚷。
　　等他緩過了氣，方才道：“陛下，草民是本分的商賈，小人……從未做過什麽作奸犯科之事，濟北這兒，壹向善待商人，與民無犯，陛下，請陛下做主啊。”
　　只聽他這番話，便知道此人是個極精明之人。
　　他雖是此前受到了酷刑，而且現在已遭致滅頂之災，可很顯然得，他卻依舊還保持著理智和冷靜，他見到千戶稱呼陳凱之為陛下，目中竟沒有太多的詫異，而是很快的便意識到陳凱之的身份，叫屈時，說出來的話，也是井井有條，既沒有令人生厭，也申明了自己的委屈。
　　陳凱之倒是抿嘴壹笑，道：“妳叫江海，關中萬年縣人，此後在蘇杭經商，置下了偌大的產業，就在兩年前，他將生意轉到了濟北，在這裏修了十幾個大貨棧，同時，還盤下了這個門面，妳這裏的夥計有九十二人，這個月，單單訂購的貨物，就足有七八萬兩銀子，而七八萬兩，對於妳壹年訂購的貨物而言，也不過是九牛壹毛，這些，都沒有錯吧。”
　　江海頓時露出壹副委屈的模樣道：“難道草民老老實實在做買賣，也有錯嗎？草民壹向謹言慎行，濟北這兒，托陛下的洪福，許多人都發了財，草民便是其中之壹，草民壹直感念陛下的恩德，恨不得當牛做馬，可草民不明白，為何……”
　　陳凱之壓了壓手，籲了口氣，才道：“妳現在說這些，其實壹點用都沒有，妳自己也清楚，錦衣衛親自督辦的案子，牽涉壹定不小，何況朕親自來見妳，也絕不是為了給妳伸冤，朕喜歡聰明人，因為和聰明人打交道，不必費太多的口舌，江海，妳也是聰明人，妳既然是聰明人，自然清楚，為何錦衣衛會來拿妳，更加清楚，朕為何會在這裏，是嗎？”
　　頓然間，江海的臉色便鐵青起來，變得壹聲不吭起來。
　　顯然，他的心思已被識破了，陳凱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算矢口否認又有什麽用？
　　他垂著頭，不發壹言。
　　陳凱之又嘆了口氣，道：“朕也知道，妳現在壹定在想盡辦法，心裏定是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肯說。為什麽呢？在海外的那些人，既然放心讓妳來濟北負責暗中訂購大量的貨物，每年在濟北，涉及到了數百萬兩紋銀，如此利害關系，就算妳江海再受他們的信任，他們只怕心裏也不放心，為了以防萬壹，江海，朕來問妳，妳真正的家眷，還有自己的妻兒們，是不是都在海外，早被人控制住了？”
　　“他們這麽做，其壹，自然是害怕妳攜款私逃。而另壹方面，恐怕也是因為，妳既可在濟北獨當壹面，能為海外地人，掌握貨物的渠道，那麽壹定是極為關鍵的人，妳所知道的秘密，壹定不少吧。他們對此，自然是要防範壹手的，而壹旦妳在濟北這兒摔了跟頭，若是敢供出壹點什麽來，那麽妳的家小們，只怕就要遭殃了。”
　　“所以此時的妳，早已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會說，因為只有隱瞞住妳的秘密，才能保障妳家小的安全。”
　　江海的臉色已經又鐵青轉為蒼白，陳凱之的話，的確說中了他的要害。
　　此時，他似乎也懶得矢口否認了，因為陳凱之既然說了這麽多，再如何否認，也沒有任何意義。
　　江海像是下了決心般，果決地道：“妳殺了我吧。”
　　“想死不易，可想好好活著，卻是更難。”陳凱之搖搖頭道：“朕方才已說過，妳是聰明人，妳既然是聰明人，為何這個時候，朕會殺了妳呢？”
　　江海垂著頭，又不吭聲了。
　　陳凱之又嘆息：“朕的心裏也明白，想來，妳肯定是不肯招認的，不過錦衣衛的手段，朕也就不說了，妳久在濟北，應當有數，可朕卻不打算讓他們用刑。”
　　江海的面上，依舊沒有壹絲的表情。
　　這個時候，陳凱之突的站了起來，穩步走到了窗臺前，自這三樓，向外頭的街道俯瞰，眼眸閃爍，似有心事，就這般看了很久，突然回眸道：“可是朕如果告訴妳，妳若是不說，妳的妻兒依舊必死無疑，妳……相信嗎？”
　　江海那壹直沒有過多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壹絲的波動，眼眸裏有流光閃過，可隨即，他搖頭道：“草民說過，草民不會說。其實……”他微微地擰著眉頭，艱難的道：“草民從前確實是商賈，可是……想要行商，何其不易。”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面上竟有了壹點點的猙獰，滿帶著怨氣道：“無論是在關中，是在關東，是在江寧，是在蘇杭，是在大陳，還是在越國，商人輕賤。不管走到哪裏，不是被官吏盤剝，便是被沿途關卡的武丁隨意欺辱，行商到了任何地方，都需拜碼頭，便連幾個潑皮都可以拿捏死妳，教妳不得翻身。”
　　說到這裏，他壹臉頹然：“也正因為如此，最終，草民才找到了這個靠山，這個靠山是誰，想必陛下心裏也有眉目，自從跟了他，草民的買賣越做越大，草民再不懼官府和官兵。草民從生下來起，便不想做賊，可不做賊，草民便連想做人都不可得，今日既是被拿了，也算是因果循環，就沒什麽可說的了，這壹切都是罪有應得。”
　　陳凱之凝視著他，卻沒有打斷他的話。
　　只見江海露出了苦笑，隨之又道：“草民不想和陛下為敵，因為草民知道，這濟北是因陛下而起，也在這濟北上，草民才真正的過上幾年安生的日子，草民從未想過，做買賣，可以如此的容易，可以如此的沒有後顧之憂，草民和這四海坊萬千的商賈，無不感激，在這世上，還有濟北這般世外之地，得以容身，得以堂堂正正的和人錙銖必較。所以……草民的心裏，對陛下並無恨意，沒有陛下，就不會有濟北，也就不會有這四海坊。而草民壹日是賊，終身便是賊，也早已知道做賊就有挨打的壹天，草民只求速死，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