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皇孫何在

　　吃了這麽多次虧，陳贄敬反而顯得穩健了許多。
　　其實他並非是不明智，只是因為長久以來的高高在上，不曾遇到過多少挫折，因而日漸驕橫罷了。
　　總以為自己權利滔天，誰也拿他沒辦法。
　　而今接二連三的栽了跟頭，使他終於緩過了勁來，今日反而顯得格外的冷靜，朝陳入進淡淡壹笑：“王叔的身子還好，很是硬朗。”
　　陳入進提到這個王叔，不由感慨起來：“他這個年紀，竟還有如此的體魄，實是福氣啊。”
　　“王叔說了什麽？”陳入進擡眸，忍不住看著陳贄敬。
　　陳贄敬瞇著眼，道：“只說了壹件事，要預備收官了。”
　　收官，乃是下棋的術語，即所謂“布局”、“中盤”、“官子”之後，壹切已經明朗，地盤和死活已經大致可以確定。
　　陳入進沈默了壹下：“這是什麽意思？”
　　陳贄敬苦笑：“我也不知，王叔城府不可測，不過我見他氣定神閑，似乎沒有被近來所發生的事影響到心情。”
　　陳入進也是苦笑，這個王叔，他是琢磨不透的，那幹脆不琢磨便是了，因此他便沒去多想，隨即他擡眸，深深的看了陳贄敬壹眼。
　　“王兄，王叔這個人，實是太神秘莫測了，他的誌向，只怕未必是為了陛下能夠順利親政，所以，王兄與他打交道，卻要小心壹些，有些防備總是好的。”
　　陳贄敬卻是無奈的笑笑：“我豈有不知，可是事到如今，我還能回頭嗎？回不了頭了，他拿捏的東西實在太多，何況，王叔深不可測，許多事根本瞞不過他，若是讓他知道什麽，那才是心腹大患。”
　　陳入進頷首點頭。
　　自此無話。
　　……
　　消息已火速傳至宮中。
　　太皇太後和慕太後今日難得在壹起用膳，這婆媳二人，各自默不作聲，似乎都有心事。
　　突的，太皇太後放下了筷子，壹旁的宦官忙是要上前，她揮了揮手，慕太後忙道：“母後，怎麽今日吃的這樣少。”
　　太皇太後突的擡眸，看了慕太後壹眼，才淡淡開口說道：“不知怎的，今兒眼皮總是跳，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似得。”
　　慕太後便笑道：“說起這個，兒臣倒是聽說，在咱們洛陽，有壹位方先生，倒是……”
　　太皇太後聞言，不禁冷笑起來：“裝神弄鬼之人罷了，別看這京裏多少人捧著他，可他的路數，哀家早就清楚，他的善莊，看似是救人，可實則上，虧空卻是不少。”
　　慕太後已拿起了溫熱的巾帕擦拭著嘴，面上帶笑，心裏卻是忍不住微微咯噔了壹下，方先生近來聲名鵲起，身為輔政的太後，她怎麽沒有摸此人的底呢，不過……此人打著善莊的名義行五鬼搬運之術？明鏡司似乎是打探過的，賬目上沒有任何的問題，這明鏡司尚且查不出來的東西，母後怎麽壹清二楚。
　　她深知母後這個人，絕不會空穴來風，既然母後篤定的這樣說，那麽十之八九，壹定是真的了。
　　只是這隨口說出來的話，實是令人細思恐極，平時母後在宮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如何竟將宮外的事摸得壹清二楚。
　　慕太後很想知道這太皇太後是怎麽知道這壹切的，雖然心裏想法良多，卻依舊假裝不露聲色，朝太皇太後笑吟吟說道：“竟有這樣的事，若如此，這可就非同小可了，母後既是知道，何不告知兒臣，兒臣交代下去，將這善莊……”
　　“妳不明白。”太皇太後左右看了環伺在四周的女官、宦官壹眼。
　　女官和宦官們得了暗示，便躬身細步退了出去。
　　這小殿中，只剩下了太皇太後和慕太後二人，極其的幽禁。
　　倆人相互看了壹眼。
　　這太皇太後便嘆了壹口氣，旋即淡淡說道：“倘若他當真不貪占善莊中的財物，哀家就絕不可能饒了此人，定要將此人鏟除，此人口舌如簧，又沽名釣譽如此，若是再無什麽私心，妳想想看，壹個人可以使上至公卿、下至販夫走卒的人對他敬佩不已，這樣的人，朝廷能留著他嗎？”
　　“可正因為是他暗暗搬運了善莊中的財物，打著行善的名義，來滿足自己的私心，哀家方才願意留著他，這種人……有私心，人有了私心，有了貪欲，不是什麽壞事，這種人看似是所謂的高士，實則卻是可控的，何況，他雖得了大量的錢財，不也使許多公卿願意拿出錢糧來做了壹些好事嗎？怕就怕那種沒有私心的人，壹個人沒有了私心，便無法控制他，若是他再得了人心，那就更加可能動搖國本了，這樣的人，留著沒什麽不好，至少可以使百姓們多壹個希望，遇到了災年，總也可以不使百姓們走投無路。”
　　慕太後微微沈眉思咐片刻，頓時明白了意思。
　　壹個沒有私心的人，被無數人敬仰，若是朝廷有什麽錯，若是惹來了什麽民怨，這樣的人若是站出來，勢必是幹柴烈火，若是這種還有野心的話，那豈不是可能會顛覆這大陳朝。
　　若是壹個人壹點私心都沒有，那他壹定會成為百姓心中的偶像，這樣的很可怕，讓人難以掌控，更讓人無法琢磨。
　　可似方先生這樣有貪欲之人，太皇太後雖什麽都沒有說，可畢竟還是有他的把柄，若是發生了什麽事，便可以隨時控制住他；何況，人若是積攢了大量的財富，就不免會貪生怕死，因為他有太多不可以失去的東西了，這樣的人，反而是最無害的。
　　留著，不去揭穿他，讓他搜刮壹些財富又如何，錢糧對於朝廷而言，無論是在甲乙手裏，還是在丙丁手裏，都沒有任何的分別，只要不出亂子就可以了。
　　慕太後聽言，便贊許的點頭：“母後明鑒。”
　　“哎……”太皇太後卻是嘆了口氣，眼眸微微壹瞇，直視著慕太後，才徐徐開口：“慕氏，妳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妳雖已輔政幾年了，哀家自知妳的苦楚，從前，還有人為妳遮風避雨，可是而今許多事，卻都得妳這個婦人擔著。”
　　太皇太後娥眉微微壹皺，才又說道：“哀家其實有壹件事，壹直想要問妳。”
　　“母後問便是了。”慕太後聽了太皇太後的話，心裏突的壹酸，隨即她又迅速的調整了心態。
　　太皇太後渾濁灰白的目中，突的掠過了壹絲厲芒，格外認真地問道：“張敬為何不再去尋太子了？”
　　慕太後壹聽，心裏咯噔壹下，頓時慌亂起來。
　　張敬壹直都身負秘密的使命，這壹點，知道的人並不多。
　　可是為何，母後知道？
　　更可怕的還不是這個，倘若母後知道張敬身負暗中尋訪太子的使命，或許還不算稀奇，最令人覺得可怕的是，她又如何知道，張敬開始松懈了尋訪的使命。
　　太皇太後面上沒有表情，只是很平靜地問道：“妳老實說，是不是，妳已經知道了什麽，哀家知道妳，太子走失，妳是絕不會放棄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妳是尋訪到了人……亦或者是……”說到這裏，太皇太後聲音微顫：“又或者是，妳尋到了屍骨。”
　　“我……”慕太後面色唰得壹下白了，心裏萬分恐懼。
　　這種恐懼在於，她永遠無法知道，太皇太後為何會知道這麽多的事。
　　而真正的恐懼還不止於此，倘若是自己得知什麽消息，尚且還有跡可循，因為自己可以讓明鏡司去打探，可母後呢？母後是如何和宮外聯絡，又是什麽人在供她驅策、差遣，這壹切，慕太後都是壹無所知。
　　太皇太後突的笑了：“好了，妳不必害怕，哀家也就不多問了，可妳要明白壹件事，哀家和妳壹樣，都在盼著壹個奇跡出現，這個奇跡哀家已等了十五年，或許，再等十五年，乃至哀家臨到死了，也永遠等不到，哀家其實也沒什麽盼頭，只願見壹見那個孩子，若是他活著的話，哪怕是壹眼也好，想知道他現在身處何方，是寒是熱，日子過的是不是清苦，都說天家無情，不對，只要是人，便是有情的，只不過看對什麽樣的人罷了。”
　　太皇太後說著眼眶便紅了，竟是有種要落淚的沖動，不過只是壹會，她便斂去淚光，微微皺眉：“可是哪，哀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日我們在此說的話，壹切都來源於十五年前，十五年前，那個布局安排這件事的人，才是哀家真正的心腹大患，哀家已是到了不惑之年，行將就木、茍延殘喘，將死之人也沒什麽可期盼的，唯壹盼的，便是保住大陳的江山，留存住大陳皇族最後壹絲的體面。”
　　“妳……”她凝望了壹眼慕太後：“好好去找吧，將那個孩子找回來，不要放棄任何的希望，人生太無常，於妳而言，天下人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只有妳心底那個至珍至貴之人方才最是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