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二十四章 誰能想到世上有如此醫術？

　　三更半夜。
　　畫舫靈堂。
　　兩人靜靜對峙，布幡輕輕飄揚，時間緩緩流逝。
　　女子的眼神裏有驚怒，有不解，有怨毒，最終緩緩開口：“妳故意跟夫君說那些話，為的就是將我引過來，妳為什麽會懷疑我？”
　　李彥看著這個醜陋的女子：“起初只是有些小古怪，比如貴府上下對夫人的關切過剩，盛夏酷暑，在房內點燃火爐，服侍妳的婢女沒有絲毫怨言，管家發現妳的病有了起色，激動到險些落淚……”
　　“更別提誠意伯，對妳滿心關心，愛之深切，最初甚至有意不顧世俗男女大防，讓我入內診斷接觸……”
　　“可夫人在外的名聲，並不好聽，善妒彪悍，不允許誠意伯納妾，無論是街邊的百姓，還是壹位友人，都是這般看法。”
　　女子冷冷地道：“這兩者沖突麽？伯爺不納妾的罪名，在外人看來，自是要落在善妒的夫人身上，而我在府上對身邊人好，她們自然也投桃報李，對我這位夫人好！”
　　李彥微微搖頭：“妳或許沒有聽說過壹句話，久病床前無孝子。”
　　“妳從年前至今，病了整整八個多月，如果起初是因為平日裏待人和善，上下憐惜，那倒是正常，可這麽長的時間，那些下人也被折騰得疲憊不堪，身體虛弱，卻只是默默的承受，無壹絲壹毫的怨言……”
　　“妳就算是他們的娘親，都不見得有這麽多孝順的兒女，何況僅僅是主仆關系，所以有的時候做得太過，都是有破綻的。”
　　女子面色微變，沈默下去。
　　李彥接著道：“從下人的態度，我覺得有些不對，其後又發現誠意伯的古怪。”
　　女子想來想去，劉世延的表現都是壹個合乎情理的愛妻之人，沈聲問道：“什麽古怪？”
　　李彥道：“妳為了不讓道士查看妳的‘病情’，費了不少苦心吧？”
　　女子冷哼：“明知故問，既然妳都看出來了，也沒什麽好否認了，我的身體自然是萬萬不能被道士診斷的，好在男女大防，他們無法接觸，只能作法禳解。”
　　“等到作法完畢，我本就痛苦，再故作吐血，成功讓夫君跟道士翻臉……”
　　“可惜啊可惜，我千防萬防，沒想到妳壹個郎中竟有這般手段，否則根本不會讓妳入府！”
　　李彥悠然道：“妳未曾防備的地方還有很多，我看看我現在是什麽打扮？”
　　女子先是怔了怔，然後臉色變了。
　　李彥道：“妳給誠意伯灌輸了對道士的惡感，每次他要去請道士來相助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厭惡，極為抗拒，但平日裏的接觸中，卻對道士並不排斥。”
　　“我穿著道袍與其相見，他欣然迎上，我對他講述‘道醫’之理時，他大為認可，如此種種，是因為如今上層權貴，對於道教思想耳濡目染，接觸極多。”
　　“於是乎，誠意伯對於道士的觀感，就有了不連貫的古怪感，時好時壞，對於朝天宮更是表現出極大的不耐煩，明明那裏是演習大禮儀的地方，作為勛貴子弟也是避不開的。”
　　女子看著這個來府上三日未到的神醫，捏緊拳頭：“醫師都如妳這般細致入微？簡直不是人！”
　　李彥道：“這些其實都是小細節，除了妳們夫妻有些古怪外，並不能說明什麽，最關鍵的是，妳不該裝作發病，說出‘畫咒’‘城南’，故意把我們往秦淮杜九娘引，這就太刻意了……”
　　根據診斷，這位伯爵夫人體內有壹股奇異力量，以李彥目前微薄的法力也無可奈何，但他可以確定壹點，對方沒有駕禦住那股力量。
　　所以當此女故意裝作極度痛苦，迷迷糊糊的模樣，口中念叨出關鍵詞語，最終將詛咒之地指向城南秦淮時，李彥發現，並不是體內那股力量給予她某種靈感，反過來尋找到詛咒的位置。
　　那就只剩下壹個答案了，對方早就知道，自己的“中邪”與秦淮河畔有關，卻寧願受八個月的折磨，什麽都不說。
　　“杜九娘年前病倒，時間和伯爵夫人的病重完全對的上，不註意時屬於大海撈針，壹旦將目光聚集於十裏秦淮，讓刑部官員出馬，都能很快查出。”
　　“而我的運氣不錯，與百草廳陳家老號的少東家飲酒時，就聽他提到了杜九娘的事情。”
　　“在了解到杜九娘被始亂終棄的前因後果，我結合前面妳們夫婦倆表現出來的異常，就開始有所懷疑，因而並沒有去秦淮河畔，反倒直接回誠意伯府……”
　　說到這裏，李彥的話再度讓女子變色了：“這個時候，妳露出了第三個破綻。”
　　“當我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誠意伯的反應是回憶了壹會兒，才確定他沒有跟杜九娘許諾，給出的理由不僅僅是妳們的感情，還因為他是伯爵，便是納妾，也不可能納秦淮名妓，傳出去是要遭人恥笑的。”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而妳病重八個多月，受百般折磨，結果可能是因為夫君始亂終棄，遇到這種事情，任誰來，至少也會沈默壹下，然後堅定的情感才會選擇相信妳的夫君，結果妳的表現卻是斬釘截鐵，保證妳夫君‘絕不會許諾杜九娘子贖身進門’。”
　　“我當時觀察，妳絕不是口是心非，但這恰恰是很不正常的地方，人不能表現得太完美。”
　　“從這時開始，妳成為了嫌疑最大的目標，甚至可以肯定是認識杜九娘，並且與之極為熟悉的。”
　　女子渾身顫抖：“就因為這樣，妳就斷定我們換過？”
　　李彥淡淡地道：“三個破綻只能說明妳的嫌疑，對於互換身份，確實無憑無據，我後來也是做了壹件事，才驗證了自己的推測。”
　　他讓小倩潛入畫舫，再度賄賂鬼差，詢問為畫舫裏的杜九娘續命，需要多少銀票？
　　伯爵夫人貴重，續命壹個月就需要三張銀票。
　　而煙花女子卑賤，續命壹年恐怕都不見得需要壹張銀票。
　　很殘酷，也很現實。
　　結果小倩回歸，確定了給畫舫中的“杜九娘”續命壹月，居然需要三張銀票時，李彥雖然還不知道對方使用了什麽方式，但基本肯定了。
　　伯爵夫人和杜九娘兩人，要麽從此壽命共享，壹個死另壹個也死，才會續命同等代價，要麽就是互相交換。
　　女子不知道這些細節，卻有壹個最大的疑問，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她指著地上穿著壽衣的女子，尖聲問道：“我要知道，妳第壹日入府，為什麽明明治的是我，卻能讓她繼續茍延殘喘？”
　　李彥首度沈默。
　　這也是此案最不可思議的壹點。
　　不同於普通醫生，他的醫術是比較多元化的。
　　懸絲診脈之後，既然普通醫術無法治療目標，就招來鬼差，“給誠意伯夫人續陽壽”，鬼差當時的回答是“此人貴重，續陽困難”，在三張銀票的攻勢下，雙方達成了共識。
　　離譜的地方就在這裏。
　　李彥以為續命的目標，是府上的“伯爵夫人”。
　　可實際上，真正的伯爵夫人，在這裏。
　　他當時續的是畫舫上“杜九娘”的命。
　　而兩女就算不共享壽命，也存在著某種極為密切的關聯，誠意伯府上的“伯爵夫人”驚呆了，自己被治病時，她感覺到那個本來要死去的正主，突然續上壹口氣，疑神疑鬼之際，才有了後續壹系列事端的發生。
　　誰能想到世上有如此醫術？
　　女子眼見這位突然不回答了，愈發焦急地嘶吼，聲音已是歇斯底裏：“妳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能隔空治好她，說！說啊！”
　　李彥道：“這等醫術，也是我妙手偶得之，豈能輕言透露？”
　　“啊——！！”
　　自己的三大破綻對方都說得明明白白，偏偏到了這個關鍵壹點閉口不言，女子氣得七竅生煙，衣服陡然開裂。
　　沒有所謂的春光，有的只是殘忍的手法。
　　李彥目光壹凝。
　　眼前的女子，是拼接起來的。
　　之前為其診脈時，只覺得此女體內經脈錯逆，混亂不堪，認為是那股奇特的力量導致，現在才是殘酷的真相。
　　可以明顯看出，女子從頸部到頭部，是相對統壹的部分，下面的身軀又是不同，最觸目驚心的是中間的拼接，壹根根縫合的絲線，如同壹條條扭曲的蟲子，在皮膚上鉆來鉆去，要將兩具不壹樣的身軀，拼接成壹具完美的人體。
　　李彥明白了最大的疑問，兩個女子居然是這般交換的：“怪不得妳要那麽折騰下人，盛夏時節，也要將棉被捂得嚴嚴實實，不是怕寒，是要盡量掩蓋這條猙獰的傷口……換頭？誰教妳的邪術？”
　　“妳不回答我的問題，還好意思問我？”
　　女子雙目凸出，怒火令她的神情扭曲到了極致：“本來只需三日，我就能真正獲得這具身體，成為誠意伯的正妻，成為誠意伯的賢內助，是妳毀了這壹切，是妳毀了這壹切，我要妳的命！！”
　　看著這道猶如厲鬼的身影撲過來，李彥負手而立，淡然開口：“小倩，妳的實戰對象來了。”
　　嗖！
　　壹位真正的鬼，兇巴巴地撲出，悍然迎上杜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