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我的師父是誰？

　　又是壹日下班時間，李彥出了皇城，往府邸而去。
　　寫給“佐命”的兩封信，已經更新了好幾個版本，狄仁傑在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根據各方面匯總的情報，不斷推敲，加以改進。
　　李彥對於狄胖胖的智慧是很信任的，這些天沈浸於練功中，在五識全開的加持下，百勝勁三大絕學變得越來越純熟。
　　正沈浸在進步的喜悅中，遠遠就看到壹人等在閽室邊，李彥頓時眉頭壹動。
　　因為這位等待的，正是小王子麾下的親衛雪勒，迎出行禮，奉上信件：“李機宜，這是王子寫給妳的信件。”
　　“辛苦了，入府休息壹下！”
　　李彥接過信件，安排仆從帶雪勒去休息後，就在朱門外拆開信件。
　　小王子帶著大批奴仆和茶餅，回歸吐谷渾，臨行之前，李彥拜托他路過涼州時，查壹件事情。
　　這件事情橫亙在他心中已有多日，此時真的有些迫不及待。
　　而拆開信件，先是匆匆掃了遍，再仔細確定了壹番，李彥松了口氣，神情徹底放松下來：“那就不會有時間，看來是我想多了……”
　　心頭壹塊石頭落了地，李彥頓時覺得渾身輕松，走入府中，剛抱著撲過來的小黑擼了擼，又見許大走了出來：“小郎，謝掌事半個時辰前到了，正在堂內飲茶。”
　　對於李德謇與謝氏的關系，府上老人自然是知道的，而聽到謝掌事來此，李彥也清楚大概是什麽事情，走入堂中：“阿舅。”
　　謝掌事趕忙起身：“元芳，妳回來啦，我以為還要等壹段時間呢……”
　　剛說完又意識到這話不太妥當，趕緊尬笑了起來。
　　李彥有些無奈：“阿舅不必緊張，是母親大人要來洛陽了嗎？我到時去迎壹下，盡壹盡孝道。”
　　謝掌事道：“元芳，阿姐已經到洛陽，昨夜剛來的。”
　　李彥微怔：“那怎麽不提前跟我說呢，她在商會麽，我們現在出發？”
　　謝掌事察言觀色，發現這位今日心情不錯，暗松壹口氣，連連點頭：“好！好！”
　　李彥想了想，將小黑帶上，騎上獅子驄，與謝掌事壹起，往城南而去。
　　最初聽說這位便宜老娘要來見自己時，他是有些抵觸的，現在也淡然了，還透出幾分好奇。
　　畢竟謝氏商會如今的規模，可是相當了不得，而從謝掌事壹直大權在握也能看出，他母親這壹脈牢牢掌握著局勢，以前擔心的那種明爭暗鬥，壹地雞毛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不是說謝家族人良善，和睦相處，而是說明謝氏持家有方，將不平之事化解於無形。
　　這點很不容易，越大的家族越不容易，弓氏就是前車之鑒。
　　弓嗣明是男子當家，還是官身，最後都落得個服毒自盡，保存家族元氣的下場，謝氏作為女子從商，所要付出的心血更多。
　　當然，這也與社會風氣有關，在封建王朝中，唐朝女性的地位，可以說是相對很高了。
　　女子成婚，雖然仍舊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可以壹定程度上對擇婿提出條件，做出選擇，嫁過去後，有能力的女子，可以在家裏操持門戶，大膽發聲，甚至占據主動地位。
　　同時女子在外穿男裝，打馬球，馳騁疆場，出過女將軍，自然也還有女商人。
　　歷史上有洛陽的高五娘，和秦朝的寡婦清壹樣，都是“以黃自為業”，也就是掌握了冶煉技術。
　　還有俞大娘，專門搞運輸，擁有巨型航船，光船工就數百，婚喪嫁娶都在上面，如同壹座小城堡。
　　現在謝掌事提前入內通知，李彥再走入屋內，就見主位上跪坐著壹位女子，正是他的母親謝慧成，排行第二，又稱為謝二娘。
　　這位如今四十歲不到的女子，衣著樸素簡單，並不華貴，相貌輪廓都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溫婉，此時紅著眼眶，定定地看著走入堂內的他。
　　李彥謹守禮節，上前拜下：“孩兒拜見母親大人。”
　　謝氏立刻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聲音顫抖地道：“快起來！快起來！”
　　李彥起身，近距離地看著這位娘親，然後氣氛就尷尬起來。
　　他跟李德謇最初相處時，也很冷淡，後來才漸漸緩和。
　　而有了這壹段後，再跟謝氏見面，就愈發尷尬。
　　這個時候，就要出動工具貓貓了，他腳跟翹了翹，身後跟走進來的小黑，立刻聰明的上前，直立而起，雙爪趴在了李彥背上，兩眼靈動地盯著謝氏看。
　　謝氏原本也很僵硬，本該最親近的人，卻成了陌生人，連她也不知道該怎樣把握距離，眼見小黑如此靈動，立刻默契地移開視線，打量著小黑，滿是好奇，又隱隱有些害怕：“好漂亮的貓兒啊！”
　　李彥知道，如今南北差異還是巨大，南方養豹貓的人很少，便微笑道：“母親大人，這是我所訓的豹貓，最是通人性，它絕對不會傷害妳的。”
　　謝氏微微點頭，小黑靈活的壹竄，來到她的身旁，開始熟練的博取好感度，直到謝氏伸手輕輕摸了摸：“這貓兒真是太靈動了，不愧是孩兒妳馴養的！”
　　如此壹來，氣氛頓時緩和許多，謝氏也趁機輕輕擦拭了壹下眼角，溫和地道：“坐吧！”
　　李彥坐下，在門外偷瞧的謝掌事這才放心，腳步放輕地離去。
　　謝氏壹只手輕輕撫摸小黑軟軟的毛兒，神情逐漸恢復到以往的泰然若定，溫和地道：“孩子，妳流落到涼州，是我們對不住妳，妳心地善良，卻無半分責怪，我既感到開心，又是更加愧疚，不知如何面對，這才壹拖再拖，到了如今……”
　　李彥對此是相信的，畢竟他現在大權在握，如果是貪慕虛榮的，早就找上門來，謝氏雖然跟在後面撿了不少便宜，但壹直沒有主動求他任何事，也沒有塞什麽江南子弟入內衛，這點還是不錯的。
　　當然，站在李彥的角度，也沒有主動安慰的道理，那樣會令對方更加不安，他幹脆詢問道：“母親，我當年到底是怎麽流落到涼州的？”
　　謝氏稍稍沈默，松開了撫摸小黑的手，凝聲道：“妳父親當年涉及到李承乾謀反大案裏，被連累到發配吳郡，這妳清楚吧？”
　　李彥點頭：“當然，他原本是被判流放嶺南的，太宗體念我祖父，特地改為發配吳郡。”
　　謝氏抿了抿嘴，苦笑道：“這其中不光是體念，還有不少隱情，妳父親根本沒有參與謀逆，之所以被牽連，是因為李承乾瘋了，胡亂攀咬。”
　　“此人的手中有與妳父親往來的信件，其中話語諸多誘導，令先帝疑心，他倆是從小的友人啊，又豈會料到這事？”
　　“是前趙國公長孫輔機從中周旋，先帝也查明了情況，知道妳父無辜，才從輕發落，後來召回長安，承襲爵位。”
　　李承乾確實有病，這位原本鐵板釘釘當皇帝的太子，先是生理疾病，後來發展為心理疾病，選擇造反。
　　這不鬧麽，造誰反的不行，造李世民的反？
　　人家當秦王的時候就是百戰百勝的無敵統帥，以玄武門之變硬生生奪得皇位，然後治國二十載，這種造反的成功幾率，都不如現在江南之地起兵犯上……
　　李彥恍然：“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長孫輔機從中斡旋，父親當時就真的發配到嶺南去了？”
　　謝氏點頭：“不錯，妳祖父與長孫輔機交情平平，他卻能於危難之際伸出援手，實是救命之恩。”
　　李彥想到玄奘的徒弟辯機，發出感嘆：“前趙國公在貞觀時期，既是從龍勛貴，又是皇親國戚，任吏部尚書後卻自行請辭，避免權勢過大，不可收拾，還能處處施恩，結交者眾，怪不得本朝之初威望如日中天，可惜也正是如此，忘乎所以，心態膨脹得難以遏制啊。”
　　謝氏也嘆了口氣：“權力是世上最誘人之物，也是最可怕之物。”
　　李彥擺出聆聽的姿態：“那後來呢？”
　　謝氏道：“長孫輔機被流放的那壹年，有嫡曾孫出生不久，與妳同歲，名長孫元翼。”
　　李彥想到自己早早就有的表字，瞳孔微縮，直接問道：“不會是交換孩子那麽老套的把戲吧？”
　　謝氏怔了怔，奇怪的看了他壹眼，搖頭道：“交換不了，妳當時已經兩歲了，不是嬰孩，親近之人壹眼可識得容貌，如何交換？妳如今的相貌也與妳祖父頗有幾分相似，英偉不凡，定是李氏的兒郎！”
　　李彥皺起眉頭：“既然如此，帶上我有何用？”
　　謝氏緩緩地道：“長孫輔機本是內衛大閣領，結果內衛中有壹股力量不僅倒戈向聖人，還要對他趕盡殺絕，朝中更是傳出，聖人要以謀逆之罪滅了長孫氏全族。”
　　“為了保存住他家最後的骨血，關中士族各自出力，而妳的叔祖父李客師更是與長孫輔機是兒女親家，前來勸說，妳父親為了報答他昔日的恩情，也願意相助。”
　　“但他們的目標是妳，說壹個與長孫元翼年齡相仿的孩子是關鍵，還確保妳會是安全的，妳父親也是糊塗，居然就相信了他們所言，任我如何勸都勸不住，把妳交給了他們……”
　　說到這裏，謝氏露出明顯的痛楚和恨意：“這些勛貴顯然是看不上我的南人出身，若妳的母親是關內高門之女，絕不會讓妳去冒險！”
　　李彥臉色也沈下。
　　李靖字藥師，有壹個弟弟李客師，也是屢建戰功，封了丹陽郡公，更活了九十壹歲，前幾年才去世，這位的兒媳婦就是長孫氏族人，類似的聯姻關系還很多，所以當年長孫無忌謀逆案牽扯才那麽大，關內士族無壹幸免，都被李治趁勢打壓了壹遍。
　　而李客師的行徑，如果真是如謝氏所言，就讓他很不痛快，果然不跟隴西李氏其他族人往來是正確的，這些高門大族裏都充滿著壓迫和歧視，無壹幸免。
　　李彥呼吸微重後，很快收斂情緒，又問道：“後來呢？”
　　謝氏道：“我不知那些關內士族是如何為之的，但結果是聖人確實收回了成命，沒有趕盡殺絕，轉而將長孫氏族人發配嶺南，可妳也再沒回來，他們那群人事後甚至都未入府，只是傳達了歉意的口信，毫無誠意可言……”
　　“偏偏這等事情，我們不敢聲張，只能暗暗尋找，妳父親後悔不叠，已經晚了，我再也呆不下去，憤而回到江南。”
　　“直到壹年後，妳父親才來江南，跟我說妳很安全，我大喜過望，以為從此能壹家團聚，結果他並不知道妳在何處，只是說得了確切消息！”
　　“我氣急要與之和離，他又將婚書退回，我終究還抱著壹線希望，壹直等啊等，等到徹底放棄了希望，沒想到十多年後，妳真的回來了……”
　　說到這裏，謝氏已是淚如雨下，李彥的神情則變得沈重起來。
　　若真是如此，那個從小將他養大，悉心教導，傳授武藝的師父啞叔，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