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壹章 京都

　　京都。
　　皇宮深處，壹個幽靜的庭院裏。
　　隆正帝坐在涼亭中央，面前的壹張石臺上擺放著筆墨紙硯，他正手提壹支禦筆，在隨意的書寫著什麽。
　　整個院子裏壹片安靜，安靜到有些壓抑的程度，侍立在壹旁的宮女和壹些太監們都低著頭壹動不動，宛如壹具具石雕木塑。
　　這份壓抑不止是籠罩這處院落。
　　同時也籠罩了整個皇宮，乃至籠罩著整個京都。
　　在隆正帝的面前，壹名天羅地網的斥候跪伏在地上，壹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
　　隆正帝停止了書寫，放下手中的禦筆，端起自己書寫的字跡，放在陽光下仔細的端詳著，同時聲音平和的道：
　　“這麽說，鄭南郡也陷落了？”
　　“是。”
　　那斥候低聲回應。
　　壹個月前，四州之地暴動初現，包括被陳沐清理過的青州，以及被陳沐鎮壓過的幽州，也再壹次開始波瀾洶湧。
　　起初只以為是卷土重來的新壹輪妖亂，但僅僅只過去十天，四州之地就都發現了不對。
　　因為這壹輪的暴亂，看起來似乎是雜亂無章，各州皆有妖物大量出沒，並且沒有往壹處聚集的征兆……但那僅僅只是從壹州的角度去看。
　　當四州之地的情報匯聚到壹處，就赫然發現，這些妖物都在向著同壹個方向匯聚，而那個源頭是並州。
　　並州。
　　這是很普通的壹州，論起排名在九州中排在末位，僅僅只比幽州強上壹些，若說唯壹有什麽特殊之處，那就是並州的中央，有壹處特殊地界。
　　那是壹片竹林，綿延足有數百裏之遼闊，每壹片竹葉都晶瑩剔透，宛如青玉壹般，因此而得名玉竹林。
　　似乎該是壹處福地。
　　但恰恰相反。
　　那裏是整個大元十三處絕地之壹！
　　雖然占地面積在諸多絕地中並不算大，但卻是最為詭異的絕地，凡踏入其中的，從沒有壹人能夠回歸，包括壹位二品的大宗師也消失在其中！
　　四州妖亂的源頭指向並州，而並州又指向了絕地玉竹林。
　　大量的斥候被派遣往並州，派遣去玉竹林附近調查，然後在十天前，所有的斥候統統失聯，包括壹位武廟宗師，也是憑空消失無蹤。
　　唯壹傳遞回來的消息，是有人相隔數百裏，看到壹束浩瀚幽光直沖天穹，伴隨著近乎無邊無盡的妖氣，將整個天空都浸染成了漆黑！
　　這妖氣不是人言級大妖所能具備的。
　　再結合四州之地群妖暴亂，以及曾經三次妖亂大地所發生的歷史，壹切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妖王現世！
　　本以為妖王仍然還會出自南璃，卻不曾想，誕生在了並州！
　　從確認妖王出世，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十天，而這十天裏，關於這尊妖王的具體情報，則是完全沒有，至今都是壹片空白。
　　所有派出去的斥候，凡是試圖去探知情報的，全部都消失無蹤了。
　　唯壹沒有失蹤的，是壹位司天臺的五品術師，但卻只剩下了壹副軀殼，夜遊而去的神魂再也沒有回來。
　　以並州玉竹林為中心，往外延伸數千裏的區域，仿佛成了壹片禁區，凡是逾越過去的生靈，都無壹例外，全部失聯。
　　並且。
　　這失聯的區域還在不斷的蔓延，其所到之處無論村落城鎮，全都陷落於無聲之中，再也得不到半點消息。
　　目前唯壹知道的信息只有壹個，那就是這片區域，正在往京都蔓延過來，並且就在前日，吞沒了距離京都三千裏外的壹處郡府。
　　全郡上下盡皆失聯。
　　直至今日，仍然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天羅地網能探查的消息，也只有那片區域的範圍，到盡早已經蔓延至距離京都不到兩千裏的地方。
　　“……”
　　隆正帝沈默了壹會兒：“下去吧。”
　　那天羅地網的斥候默默行禮，然後消失在了隆正帝前方。
　　隆正帝緩緩的放下手中的黃紙，然後隨手將這頁黃紙丟進了亭子旁邊的池塘裏，黃紙迅速的被池水浸透，點點墨跡在水中散開。
　　隆正帝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亭子的邊緣，擡頭望向天空。
　　只看到天空陰雲密布，壹片昏暗，那壹片片陰雲皆形色怪異，似妖魔般侵蝕了整片天穹，恐怖而又帶著壓抑。
　　悄無聲息間。
　　壹道人影出現在不遠處。
　　這人影穿著壹襲白色道袍，這是司天臺的道袍，而那道袍的衣襟上，繡著壹朵七菱花葉，壹菱為九品，二菱為八品……七菱，為三品。
　　他是司天臺的另壹位掌司，掌司四時之冬。
　　時堰！
　　他站在池邊壹塊山石上，整個人只是出現在那裏，就似令整個院子裏的溫度急劇下降，以至於令那山石都覆蓋上了壹層白霜。
　　沿著山石往下，那池塘的邊緣，更是悄無聲息的凝結了壹層薄冰。
　　“聚攏在那妖王身邊的人言級大妖，總共有七尊，不能確定是否還有隱匿起來的。”
　　時堰緩緩開口。
　　隆正帝聽罷，仍然擡頭望著天空，過了壹會兒才收斂視線，看向時堰，目光幽暗的道：“時掌司認為該當如何？”
　　時堰只念出壹個字。
　　“守。”
　　“……是啊，也只能守了。”
　　隆正帝目光幽幽。
　　自大元立國以來七百余年，武運昌隆，雖經歷過許多次災難，但每壹次都扛了過來，只是如今的大元，應該是七百年來最弱的時候。
　　沒有二品天師臨塵，也沒有壹品武聖鎮世。
　　這或許與他厭煩朝堂紛爭，不理朝政有關，但也並不是絕對的關聯，因為他雖坐擁天下，卻控制不了武道，更控制不了武道的至境。
　　國力虛弱之時，未必不會有武聖出世，國力強盛之時，也未必就壹定能有武聖誕生，或許底層的武者可控，但三品以上便皆不可控。
　　妖王現世。
　　蒼生大難。
　　面臨這樣的局面，只能說是天命如此。
　　時堰看了看隆正帝，沒有說什麽，輕微搖頭，並向後退了壹步，整個人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不見。
　　對於時堰的無聲離去，隆正帝並未開口說什麽，只繼續仰頭望著昏暗的天空，整個人就這麽站在那裏壹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
　　趙高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院中，並緩步走到了隆正帝的側後方，躬身行禮，並小聲道：“陛下，燕宗師和穆宗師回來了，兩人都負傷，但應該配合時掌司探知到了壹些情報。”
　　趙高口中的燕宗師名為燕南，穆宗師名為穆離，雖然以‘宗師’程度，但兩人卻並不是尋常宗師，而是位列武廟七柱，是七柱之二！
　　皆為武道二品。
　　燕南，天下第七！
　　穆離，天下第九！
　　作為武廟七柱，地位也是極高，如掌司時堰壹樣，即便是隆正帝這位大元天子，也都是平等以待。
　　武廟七柱之二盡皆負傷，這毫無疑問是壹件足以震動京都的大事，但先前時堰並沒有提，說明兩人的傷勢都不嚴重。
　　“朕已見過時掌司。”
　　隆正帝收斂視線，看了壹眼趙高。
　　趙高低垂著眼簾站在旁邊，小聲道：“相國與四位王侯剛剛上稟，妖物獰惡，來勢洶洶，希望陛下能暫離京都，避其鋒芒。”
　　“避其鋒芒……嘿，避又能避到哪去？”
　　聽到趙高的匯報，隆正帝似嘲諷般的輕輕嘿了壹聲。
　　雖說如今已經明顯能判斷出，那妖王是奔著京都而來了，但若是京都都淪陷了，那這天下也就沒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了。
　　“去告訴他們，區區妖物，有何懼之？”
　　“朕就在這。”
　　“看那所謂妖王，能否撼動這十萬裏山河。”
　　這聲音很是平淡。
　　也很輕。
　　沒有什麽高深的武道境界，也沒有術師的品級，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威壓和氣息，但卻似悄無聲息的沖淡了壹些庭院裏的壓抑。
　　壹時間，似乎天上的那片翻滾的烏雲，也沒有那麽的獰猙了。
　　“喏。”
　　趙高輕聲回應。
　　然後悄悄的退下了。
　　只留下隆正帝壹人，仍然站在亭子旁，負手望著昏暗的天穹。
　　……
　　宣國府。
　　陳廣站在壹處院子裏。
　　“都備好了？”
　　他緩緩的問了壹句。
　　旁邊的老仆低頭應聲，道：“都已備好了，也定好了路線，離開京都之後，就會送幾位少爺壹路向南。”
　　妖王現世的消息，尚未徹底傳開，但宣國府自然是有資格知道的。
　　陳廣在準備壹條退路。
　　不過這條退路不是給他自己準備的，而是給宣國府的幾個血脈後裔準備的，將他們送離京都，壹路送去南方。
　　這樣即使是京都有個萬壹，至少也還能留下壹絲血脈在人世。
　　至於說他自己，作為堂堂宣國公，自然是離不開京都的，只有留在京都，也只能留在京都。
　　“瑤兒還是不走麽？”
　　陳廣問了壹句。
　　送去南方的人選自然是仔細挑選的，是從府邸裏挑選最為出色的幾個血脈後裔，其中也包括前壹段時間回返京都的陳瑤。
　　作為元天衛，陳瑤是不能離開的，但因為有陳沐的存在，她即使是脫離元天衛，也很容易，但她拒絕了。
　　“罷了，不走就不走吧。”
　　陳廣輕嘆壹聲。
　　覆巢之下無完卵，倘若京都真的淪陷，那麽退到哪裏都是壹樣的，放眼整個天下，都不會再有安全的地方。
　　除非有朝壹日，有人登臨武聖之境，驅逐了那尊妖王，才能重新恢復山河，平定這場妖亂浩劫。
　　“沐哥兒還沒回來？”
　　陳廣又問了壹句。
　　提及陳沐，陳廣心中卻又是壹陣波瀾起伏，哪怕青州的消息傳到京都已經有將近壹個月時間，但壹想起來，他仍然還是無法平靜。
　　掌司！
　　三品術師！
　　本以為陳沐僅止於五品，哪怕五品司歷，也已經是相當有份量的人物，可沒想到陳沐卻是數次隱藏，真實境界竟是三品！
　　如今更是任司天臺掌司之職！
　　如果說文官之首的那位相國，能稱其為‘壹人之下，萬人之上’，那麽司天臺的掌司，則要去掉‘壹人之下’這個前半部分。
　　五品術師便可以見天子不拜，四品術師地位便已經淩駕於他這個國公之上，而壹尊三品掌司，即使是金鑾殿上的那位天子，也要同等視之！
　　哪怕是他，再見到陳沐時，也得尊稱壹聲掌司。
　　想到這。
　　陳廣心中又不由得輕嘆。
　　若是放在平日裏，宣國府誕生壹位掌司，那可以說是尊崇至極了，什麽王公貴族，什麽文官武將，統統都要為之低頭！
　　可以說哪怕是宣國府最為興盛的時期，也遠遠不及當下！
　　青州的消息剛傳來時，大元的諸多國公幾乎都是親自上門拜訪道賀，就連那幾家王府，那幾位王爺，見到他時也是前所未有的禮待。
　　這在之前，陳沐沒有嶄露頭角的時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那時候宣國府幾乎已經淪落為國公府邸中近乎最末尾的位置，甚至都快要到面臨削爵的境地了。
　　只是……
　　如今的宣國府雖然壹躍而尊崇至極，就連隆正帝也多次下旨加恩，但卻偏偏迎來了妖亂大地這麽壹個最壞的時代！
　　而今別說是宣國府，整個大元都已經岌岌可危。
　　若是在平常時期，有陳沐這麽壹位掌司在，至少百年之內宣國府都能尊崇至極，甚至陳沐願意的話，給宣國府再提壹個爵位也並不難。
　　但現在，這壹切都沒有意義了。
　　妖王降世。
　　蒼生大難。
　　倘若京都陷落，那麽連大元都將滅亡，更別說什麽宣國府。
　　或許以陳沐之能，即使京都陷落，也可以在這場大難中存活下去，但相比起盛世裏的富貴榮華，那差距可是天差地別。
　　覺醒為三品術師，是億萬人中無壹的極幸，但遭遇妖王降世，卻又是極幸之中的不幸，或許這就是命數，是陳沐的命數，也是宣國府的命數。
　　“還沒有陳掌司的消息。”
　　趙立站在陳廣旁邊小聲開口，道：“據說妖域已經推進到了距離京都不到兩千裏，恐怕匯攻京都也就是最近幾日的事情了，不知道陳掌司能否趕得上。”
　　陳廣收斂思緒，微微搖頭，輕嘆道：“壹切就看天意吧。”
　　陳沐趕得上，或許是壹件好事，壹位掌司，能為京都增添壹份很強的守護之力，有更大的把握守住京都。
　　但也或許是壹件壞事，有可能與京都壹起陷落，隕落於妖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