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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涯·明月·刀 by 古龍

2018-5-25 17:34

第十二回 生死之間死黑!死寂!
  沒有光,沒有聲音,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沒有希望。
  孩子們在吃奶。只有在他們的吮吸中,還躍動著生命的活力。
  可是他們的生命能維持多久呢?
  傅紅雪又握緊了他的刀,可是現在這死亡的陷阱連他的刀都已無法突破!
  他本該去安慰卓玉貞的,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心太亂。
  生死之間,他壹向看得很淡,他放不下的是這兩個孩子。
  雖然他並不是孩子們的真正父親,可是他們之間已有了種奇妙的聯系,甚至比父子更親密的聯系。
  因為這兩個孩子是他親手迎接到人世來的,仿佛已成了他自己生命的延續。
  這種情感復雜而微妙。就因為人類有這種情感,所以這世界才能存在。
  卓玉貞忽然道:“我聽明月心說過,妳們以前好像也曾被關在這裏。”
  傅紅雪道:“嗯。”
  卓玉貞道:“妳以前既然有法子脫身,現在壹定也能想出法子來的。”
  她眼睛裏發著光,充滿了希望。
  傅紅雪實在不忍讓她的希望破滅,但卻又不能不讓她知道事實的真相。
  “上次我們脫身,只因為那時候這裏正好有件破壁的利器。”
  現在這裏卻已是空的,除了他們四個人之外,只有壹具屍體。
  屍體己冰冷僵硬,他們遲早也必將變成這樣子的。
  卓玉貞眼睛卻還存著壹線希望:“我常聽人說,妳的刀就是天下無雙的利器!”
  傅紅雪看著手裏的刀,聲音中充滿痛恨:“這是殺人的利器,不是救人的。”
  他痛恨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只要能讓孩子們活下去,他不惜做任何事。
  可是他偏偏無能為力。
  卓玉貞的希望終於完全破滅了,卻勉強笑了笑,道:“我們至少還有壹個希望。”
  她安慰傅紅雪:“燕南飛要妳在這裏等,他壹定會回來的。”
  傅紅雪道:“他若要回來,早已該回來,現在就算回來了,也壹定會認為我們已不在這裏。”
  卓玉貞閉上了嘴。
  她當然也知道傅紅雪說的是事實,燕南飛絕對想不到他們會在這裏逗留這麽久的,更想不到傅紅雪會被人活活埋葬在這裏。
  以傅紅雪的耳目和反應,上面無論任何人只要有壹點行動,都應該瞞不過他。
  又有誰能想得到那時他正在為孩子接生?又有誰能想得到這裏會有孩子的啼哭?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真實的事有時甚至比神話還離奇。
  孩子們又開始哭了。
  傅紅雪手心在淌著冷汗,他忽然想起他還可以為他們做壹件事。
  壹件他本來寧死也不願去做的事。
  可是現在他壹定要去做。
  ——趙平也是個老江湖,老江湖的身上總是會帶著些急救應變的東西。
  去剝奪壹個死人的所有,這種事他本來壹想起就會惡心。
  可是現在他卻已經在做這種事。
  他找出了壹個火折子,壹卷長繩,壹塊驅蛇避邪的雄黃精,壹瓶刀傷藥,半截已經啃過了的人參,壹串鑰匙,壹朵珠花,幾個金錁子,幾張銀票和壹封信。
  珍珠和黃金本是世人不擇手段去奪取的珍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人格去交換,但是現在,卻已變得毫無價值。
  這豈非也是種諷刺?
  生育後的虛弱,孩子們的奶汁。
  無論誰都知道卓玉貞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人參。
  傅紅雪默默地拔出刀,削去了被啃過的部分——這是他第壹次為了件沒有生命的東西拔刀,卻已是卓玉貞第二次看見他的刀。他不在乎。
  他和卓玉貞之間的藩籬,已在生育的過程中被打破了。
  現在他們兩人之間,也已有了種奇異的聯系。
  卓玉貞也沒有提起這件事,默默地接過人參,眼睛卻盯在那朵珠花上。
  那是朵牡丹,每壹顆珍珠都毫無瑕疵。
  柔潤的光澤,精巧的鑄工,在黑暗中看來更顯得非凡和美麗。
  她眼睛裏又發出了光。
  她畢竟是個女人。
  珠寶的魅力,本就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抵抗的。
  傅紅雪遲疑著,終於遞給了她。
  也許他本不該這麽做,可是此時此刻,他又何苦不讓她多享有壹點樂趣、壹點欣喜?
  卓玉貞笑了,笑得就像是個孩子。
  啼哭中的孩子忽然已睡著。
  傅紅雪道:“妳也該睡了!”
  卓玉貞道:“我睡不著。”
  傅紅雪道:“只要閉上眼睛,自然就會睡著的。”
  他看得出她已很疲倦。她失了太多血,經過太多苦難驚嚇。
  她的眼睛終於合起,忽然就已沈人了寧靜而甜蜜的黑暗裏。
  傅紅雪靜靜地看著他們,沈睡中的母親和嬰兒們,這本該是幅多麽幸福,又多麽美麗的圖畫,可是現在……他咬了咬牙,決心不讓自己流淚。
  現在他壹定要找出每壹樣可以幫助他們脫身的東西。他雖然有壹雙能夠在暗中視物的眼睛,但是他也太疲倦。
  他閃亮了火折子,第壹跟看見的,卻是那信封上的八個字。
  “面呈燕南飛吾弟。
  羽。”
  羽?
  公子羽?
  這封信難道是公子羽托趙平交給燕南飛的?
  吾弟?
  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傅紅雪抑制了自己的好奇,折起這封信,收藏在懷裏。
  趙平沒有機會將這封信交出來,他希望自己還有機會能再見燕南飛。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這希望實在渺茫得很。
  對傅紅雪來說,除了這封信和人參外,從趙平身上找到的東西根本全無價值。
  因為他忽略了壹點——像趙平這種男人身上,本不該帶著珠花的。
  等他想到這壹點時,已經太遲。
  母親和孩子們都仍在沈睡,黑暗中忽然響起壹陣奇異的聲音。
  傅紅雪又亮起火折子,就看見幾條蛇從石櫃中竄出來,竄向左角的陰暗處。
  他們受不了這雄黃的氣味。
  地窖裏已沒有通風處,空氣漸漸沈濁,雄黃的氣味顯得分外強烈。
  傅紅雪立刻又發現了壹件可怕的事——也許還用不著等到饑渴難耐時,他們就要窒息而死。
  尤其是孩子。
  孩子們還沒有適應環境的能力。
  就在這時,他又發現了另壹件事,壹件令人興奮的事。
  幾條蛇壹竄入那陰暗的角落裏,就不見了。
  那裏壹定有出路。
  角落裏的石壁上果然有道裂隙,也不知道早巳存在,還是被他上壹次震裂的?
  雖然他不是蛇,雖然他不知道這面石壁外面在地上,還是在地下。
  可是只要有壹點機會,他就決不能錯過。
  他拔出了他的刀!
  卓玉貞醒來時,傅紅雪已在石壁上挖掘了很久,石壁上的裂隙已漸漸大了,甚至連最胖的老鼠,都已可出入。
  只可惜他們不是老鼠。
  孩子們醒了又哭,哭了又睡。
  卓玉貞解下外衣,鋪在地上,悄悄地放下沈睡中的孩子,掙紮著悄悄站起。
  傅紅雪在喘息,身上的衣衫已濕透,睡著了的人也許還不覺得,可是他的體力消耗太多,空氣的沈濁幾乎已令他無法忍受。
  他必須立刻脫身,他更用力,忽然間,“崩”的壹響,刀鋒上已被崩出個缺口。
  這柄刀已成了他身體的壹部分,甚至也已是他生命中的壹部分。
  可是他的手沒有停。
  卓玉貞咬下壹口人參,默默地遞過去。
  傅紅雪搖頭:“孩子們要吃奶,妳比我更需要體力。”
  卓玉貞淒然道:“可是妳若倒了下去,還有誰能活?”
  傅紅雪咬了咬牙,刀鋒上又崩出個缺口。
  卓玉貞的眼淚流了下來。
  這本是天下無雙的利器,足以令風雲變色,群雄喪膽,可是現在卻比不上壹把鐵鍬有用。
  這是多麽殘酷,多麽悲哀的事!
  這種感覺傅紅雪自己當然也能體會到,他幾乎已真的要倒下去了。
  卓玉貞的手忽然悄悄伸過來,手裏滿捧著壹掌甘泉。
  傅紅雪剛開口,甘泉就已流入他嘴裏,壹種無法描敘的甘美芬芳直沁入他的心。
  這是她的奶汁。
  傅紅雪本已發誓不再流淚的,可是此時此刻,熱淚還是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就在這時,石壁的裂隙中忽然有樣東西伸了進來,赫然竟是壹把劍。
  鮮紅的劍!
  劍上縛著條衣襟,上面有十個字,是用血寫出來的:“我還沒有死,妳也死不得!”
  孩子們又哭了。
  洪亮的啼聲,象征著活躍的生命!
  陽光滿天。
  孩子們終於看見了陽光。
  傅紅雪只希望世上所有生於黑暗中的孩子,都能活在陽光下。
  “我本來已走了,我已走了三次。”
  “可是妳又回來三次。”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回來。我本來以為妳們決不會在裏面的。”燕南飛在笑,“因為我本來做夢也想不到傅紅雪也有被人活埋的壹天。”
  他的笑並沒有絲毫惡意,他真的是滿心歡愉:“最後壹次我本來又準備走了。”
  “妳為什麽沒有走?”
  “因為我忽然聽見了壹聲奇怪的聲音,就好像有人在吃蠶豆壹樣。”
  “那是刀口崩缺的聲音。”
  “是誰的刀?”
  “我的。”
  燕南飛的眉挑起,嘴張大,吃驚地看著傅紅雪,甚至比聽見大地缺了個口還吃驚。
  傅紅雪卻笑了笑,道:“我的刀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刀。”
  燕南飛道:“妳的手呢?”
  傅紅雪道:“我的手還在。”
  燕南飛道:“只要妳的手還在,缺了口的刀也壹樣可以殺人。”
  傅紅雪笑容忽然消失:“人呢?”
  燕南飛嘆了口氣,苦笑道:“人還在,只可惜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裏。”
  遠處有車馬,卻沒有人。
  傅紅雪道:“妳是坐車來的?”
  燕南飛笑了笑,道:“三次都是坐車來的。我厭惡走路,能坐車的時候,我決不走路。”
  傅紅雪看著他,道:“只因為厭惡走路?不是因為妳的腿?”
  燕南飛也在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道:“為什麽我壹點事都瞞不過妳?”
  孩子是用傅紅雪的外衣包著的,燕南飛壹直抑制著自己的驚奇,沒有問這件事。
  因為傅紅雪也壹直沒有提起。
  他知道傅紅雪這個人若是不願提起壹件事,妳最好裝不知道!
  卓玉貞卻已帶著笑向他招呼:“燕叔叔,妳為什麽不來看看我們的孩子?”
  燕南飛實在有點沈不住氣了,忍不住問:“妳們的孩子?”
  卓玉貞用眼角瞟著傅紅雪,道:“他難道沒有告訴妳?”
  燕南飛道:“告訴我什麽?”
  卓玉貞嫣然笑道:“這兩個孩子壹個姓秋,壹個姓傅。男孩子承繼秋家的血脈,叫秋小清;女孩子先生出來,叫傅小紅。”
  她眼睛裏充滿了驕傲和滿足:“這是我跟他商量好的,我們已經……”
  她紅著臉,垂下頭。
  燕南飛看著她,再看看傅紅雪,臉上的表情比剛才聽見刀缺口時更吃驚。
  傅紅雪卻已轉過頭,將孩子的衣包拉緊,道:“妳們為什麽不先上車去?”
  卓玉貞已在車廂中坐下,燕南飛和傅紅雪才慢慢地走過去。
  他們壹直都沒有開口,過了很久,傅紅雪忽然問:“妳想不到?”
  燕南飛勉強笑了笑,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令人想不到的事。”
  傅紅雪道:“妳反對?”
  燕南飛道:“我知道妳壹定有苦衷,也許……”
  傅紅雪打斷了他的話,道:“如果時光能倒流,我還是會這樣做。孩子們不能沒有父親,總有壹個人要做他們的父親。”
  燕南飛笑容已開朗,道:“除了妳,我實在也想不出還有誰能做他們的父親。”
  他走路很慢,走路的姿勢竟似已和傅紅雪變得差不多,而且還在不停地咳嗽。
  傅紅雪忽然停下來,盯著他,道:“妳受了幾處傷?”
  燕南飛道:“不多。”
  傅紅雪忽然出手,拉開了他的衣襟,堅實的胸膛上,赫然有兩條指痕。
  紫色的指痕,就好像是用顏料畫上去的。
  傅紅雪瞳孔立刻收縮,道:“這是天絕地滅大紫陽手?”
  燕南飛道:“嗯。”
  傅紅雪道:“妳腿上中的是透骨釘還是搜魂針?”
  燕南飛苦笑道:“若是搜魂針,現在我哪裏還站得住?”
  傅紅雪道:“西方星宿海有人來了?”
  燕南飛道:“只來了壹個!”
  傅紅雪道:“來的是多情子,還是無情子?”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多情子的手下也壹樣不留情的。”
  傅紅雪道:“透骨釘還在妳腿上?”
  燕南飛道:“現在我腿上只有壹個洞。”
  他的手從懷裏伸出來,掌心已多了件寒光閃閃的暗器。
  若將天下所有的暗器選出十種最可怕的來,透骨釘無疑是其中之壹。: 燕南飛忽又笑了笑,道:“幸好我的運氣還不錯,他打出了十三枚透骨釘,我只挨了壹枚,而且還沒有打在我關節上,所以我跑得還比他們快壹點,否則多情子不殺我,楊無忌也會要我的命。”
  他笑得居然還很愉快:“我可以告訴妳壹個秘密,殺人的本事我雖不如妳,逃命的本事我卻絕對是天下第壹。”
  ; 傅紅雪的手也在懷裏,等他說完了才拿出來,指尖夾著壹封信:“坐上車再看。”
  “誰趕車?”
  “我。”
  燕南飛笑了:“我記得妳以前好像不會趕車的。”
  傅紅雪道:“現在我會了。”
  燕南飛道:“妳幾時學會的?”
  傅紅雪凝視著他,忽然反問:“妳以前就會逃命?”
  燕南飛想了想,搖了搖頭。
  傅紅雪道:“妳幾時學會逃命的?”
  燕南飛道:“到了非逃命不可的時候。”
  傅紅雪又閉上嘴,他相信燕南飛已明白他的意思——壹個人到了非去做那件事不可的時候,就壹定會做的。
  信寫得很長,居然有三張紙,還沒有上車,燕南飛就已開始看了。
  他壹向性子急。
  傅紅雪卻很沈得住氣,沒有問他信上寫的是什麽。
  看來那仿佛是封很有趣的信,因為燕南飛眼睛裏帶著笑意。
  壹種充滿了譏誚的笑意。
  他忽然道:“看來公子羽真是個好人,對我真是關心得要命。”
  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笑道:“他勸我快快離開妳,因為妳現在已變成種好像瘟疫壹樣的東西,無論誰沾著妳都會倒黴。”
  他大笑,又道:“他甚至還列了壹張表。”
  傅紅雪道:“壹張表?”
  燕南飛道:“表上將要殺我們的人都列了出來,要殺妳的人比想殺我的人還多壹個。”
  傅紅雪冷冷道:“壹個不算多。”
  燕南飛道:“有時不算多,有時也不算少,只看這個人是誰了。”
  他的笑容很不愉快:“嚴格說來,要殺妳的這個人根本不能算壹個人。”
  傅紅雪道:“算什麽?”
  燕南飛道:“至少也該算十個人。”
  傅紅雪道:“是不是星宿海的無情子?”
  燕南飛道:“跟這個人比起來,無情子最多也只能算是個剛學會殺人的孩子。”
  傅紅雪道:“這個人是誰?”
  燕南飛上了車,關上車門,好像生怕自己會跌下來:“這個人也是用刀的,用的是把很特別的刀。”
  傅紅雪道:“什麽刀?”
  燕南飛又將車門拉緊了些,然後才壹字字道:“天王斬鬼刀!”
  車廂很寬敞。卓玉貞將女孩子放在膝上,手裏抱著男孩子,眼睛卻盯著燕南飛,終於忍不住問:“天王斬鬼刀究竟是把什麽樣的刀?”
  燕南飛勉強笑了笑,道:“老實說,那根本不能算壹把刀。”
  卓玉貞道:“算十把?”
  燕南飛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妳見過蕭四無的刀?”
  卓玉貞想了想,點點頭:“我見過他這人,他總是用壹把刀修指甲。”
  燕南飛道:“至少要五百把那樣的刀,才能打出壹把天王斬鬼刀!”
  卓玉貞吸了口氣:“五百把刀?”
  燕南飛又問道:“妳知道他壹刀殺死過幾個人?”
  卓玉貞道:“兩個?三個?五個?”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他壹刀殺過二十七個人,每個人的頭都被他砍成了兩半。”
  卓玉貞臉色變了,將懷裏的孩子抱得更緊了些,眼睛看著窗外,勉強笑道:“妳是不是故意嚇我?”
  燕南飛苦笑道:“妳若是看見那把刀,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嚇妳了。”
  他忽然搖頭:“可是妳當然不會看見的。老天保佑,千萬不要讓妳看見才好。”
  卓玉貞沒有再問,因為她已看見了壹樣很奇怪的東西:“妳看,那裏有個輪子。”
  馬車有車輪子並不奇怪,可是這車輪子怎麽會自己往前面滾?
  燕南飛忍不住伸頭過去看了壹眼,臉色也變了,道:“這車輪是我們車上的。”
  壹句話未說完,車廂已開始傾斜,斜斜地往道邊沖了出去。
  卓玉貞又大叫:“妳看,那裏怎麽會有半匹馬?”
  半匹馬?世界上怎麽會有半匹馬?
  更嚇人的是,這半匹馬居然也在往前面跑,用兩條腿跑。
  忽然間,壹片血雨亂箭似的激飛而出。
  這半匹馬又跑出去七八步才倒下,肝腸內臟壹條條拖在地上。
  燕南飛大喝:“小心。”
  喝聲未歇,馬車就淩空翻了出去,就好像自己在翻跟鬥壹樣。
  燕南飛撲過去,抱住了卓玉貞和孩子,飛起壹腳,踢開車門。
  壹只手從外面伸出來,只聽傅紅雪的聲音道:“拉住。”
  兩只手壹拉壹提,傅紅雪拉住燕南飛,燕南飛抱住卓玉貞和孩子。叱咤壹聲,大人和孩子都已飛出。
  接著就是“轟”的壹響,車廂已撞在道旁的壹棵大樹上。
  撞得粉碎。
  正午。
  天氣明朗,陽光艷麗。
  新鮮的陽光正照在大道上,卻忽然有壹片烏雲掩來,擋住了日色,就仿佛連太陽都不忍看見這條大路上剛才發生的事。
  車廂已粉碎。
  拉車的馬已變成兩半,後面的壹半還套在車上,前面的壹半卻倒在路中央。
  剛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卓玉貞緊緊抱著孩子,不讓孩子哭出來。雖然她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她實在太害怕,怕得連疼痛都已感覺不到。
  雖然她全身的骨頭都幾乎跌散,可是恐懼卻已使她完全麻木。然後她就忍不住開始嘔吐。
  壹個年輕的樵夫,站在道旁的樹林裏,也在不停地嘔吐。
  剛才他正準備走上這條大路,又退下來,因為他看見壹輛馬車正往這裏奔過來。
  趕車的臉色蒼白,好像恨不得壹下子就將這輛馬車趕出八百裏路去。
  “這人莫非急著趕去奔喪。”
  年輕氣盛的樵夫正準備罵他兩句,還沒有罵出口,就看見刀光壹閃。
  事實上,他根本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刀光,還是閃電。
  他只看見壹道光從對面的樹林裏飛出,落在拉車的馬背上。
  這匹生龍活虎般的奔馬,忽然間就分開了——前面的壹半,居然和後面的壹半分開了。
  前面的半匹馬竟用兩條腿奔出來。
  以後又發生了什麽,這樵夫根本沒有看見。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事。
  他希望這只不過是個夢,噩夢。
  但是他已經在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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