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蠻侯說盜墓

　　這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可惜這種幸福只如電光般閃了壹瞬。那之後我官運亨通，幾乎連年不斷地升遷，短短十幾年，從壹個人人鄙棄厭惡的蓬戶童豎，變成了壹個連列侯貴戚都束手慴息的司隸校尉，有如此的榮寵，我都找不回那樣的快樂。我也有的是機會接觸美貌的女子，可她們都不能像左藟那樣，在壹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以她風姿綽約的神仙之姿，牽動我少年時純真的情懷。我早已變得老氣橫秋，看什麽都不合時宜，終於觸怒了權貴，被貶到了這遙遠的邊郡。
　　“使君，蠻野之人不知忌諱，如果寡人有什麽話說得不夠妥當，讓使君有所不快的話，還望使君見諒。”蒼梧君的話把我從往事中喚醒了，我依稀覺察到自己眼角濕漉漉的，忙擡手拭去，嘴上應道：“君侯多心了，我不過因為君侯的話，想起了少年時的壹些事，多少有壹些感慨罷了。”
　　蒼梧君的臉色變得鄭重，道：“沒想到使君是個如此多愁善感的人——總之還是寡人的不是啊！”
　　我道：“請君侯不要客氣，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如何？”
　　我們走到樓閣上落座，蒼梧君道：“既然私下談話，我想，我們就不需客氣了。我今天之所以特地趕來廣信參加這場盛會，壹方面是因為久慕使君的聲名，知道使君剛直不阿，多謀善斷；壹方面的確是有事相求。”
　　我看著他嚴肅的面孔，暗暗奇怪，像他這樣的封君，在這個地方可以說是呼風喚雨，朝廷派來的刺史、太守都要看他的臉色，還有什麽需要我這個新來的刺史幫忙的？
　　他繼續道：“使君大概不知道，漢興以來，蒼梧君這個爵位傳到我，已經經過了六代。家父在六年前病歿，當時皇帝陛下特意派遣使者持節護喪事，並賜予東園溫明秘器，黃腸題湊，發郡兵二千穿復土，可謂榮寵無比，像我這樣的蠻野小君，心中的感激之情是可以想見的。不過去年我偶然發現，家父的陵寢竟然已經被盜。盜賊從陵園外打了壹條隧道，穿越陵園外墻進入墓室，神不知鬼不覺，將家父的隨葬寶物盜得幹幹凈凈。就連家父的遺骸也被盜賊從玉棺中拉出，脖子上縛著繩子，壹直拖到陵寢前室，骨骼散落了壹地。我親眼看見這個場景，氣得五內俱焚，當時就派人到廣信，稟告前刺史竇光。誰知竇光不但不理，反委婉說我有監守自盜的嫌疑。我壹怒之下，派人乘郵傳馳到洛陽，上書皇帝陛下，請求皇帝陛下為我做主。幸得陛下聖明，詔書征回竇光，派來了使君。我打聽到使君的經歷之後，非常喜悅。我想，有使君這樣的能吏幫忙，壹定能為我曹申冤了。”他說到被盜的時候，臉色變得紫脹，顯然是悲痛憤怒已極。
　　他這番話讓我大吃壹驚，作為壹個朝廷大吏，如此重大的事，我竟然毫不知情。我萬萬沒想到前刺史竇光之所以在我接任之前就離職而去，原來是早早接到了朝廷的徵書；也萬萬沒想到自己來到蒼梧，還要承擔這樣的壹個責任。我立刻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交州雖然沐浴大漢王化兩三百年，究竟和內郡有些不同，通常那些對於內郡很尋常的律令，在這裏就顯得苛刻，執行不下去。這裏的人，似乎對律令有壹種天然的反抗性，這當然有他們野蠻樸愚不識王化的原因。像這樣的壹件事，如果處理不好，惹得蒼梧君生氣，由此導致他的族人造反，那自己這個刺史就當得不合格了。駐紮在廣信縣的漢兵雖然有兩千多人，看似兵力強盛，且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可相對於整個州的人口來說，究竟還是少數。要是惹得當地人起兵造反，只怕我仍僅剩下倉惶逃竄壹途。到那時，我很快會被檻車征回朝廷，斬首洛陽市。我霎時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被突然貶到交州，表面上他們誇獎我是能吏，擅長治劇郡，實際上卻是借刀殺人。竇光那個人我雖然不認識，但我聽說他壹向擅長諂媚，每年都要將合浦郡的珍珠，像稻米壹樣送給大將軍梁冀，梁冀當然不會懲罰他。
　　我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可是怎麽辦？難道我能向洛陽哭訴，請求給自己換個官職嗎？我靜下思緒，心中又莫名升起壹絲驕傲。想我何敞也不是平庸之輩，這點事未必就難住我了。而且我應該對得起蒼梧君賦予我的信心，他對我之前的治績如此了如指掌，稱贊有加，我豈能讓他失望？那不是證明我徒有其名嗎。如果我捕獲了盜墓賊，壹定能讓他盡掃悲憤，以他這種身份，只要肯向朝廷請示對我進行嘉獎，那我重新回到洛陽就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我心裏仍有些發緊，這也是每次我將接手壹件新獄事之前的固有感受，我既自信自負，又擔心天不佑人，雖然我認為只要細心努力，就很難會有做不成的事。但是萬壹，這件事就是辦不成呢？
　　“君侯放心，這件事我壹定努力，想方設法為君侯捕獲賊盜。不過在此期間，希望君侯能撫循族人，維持交州的太平。”我想了想，艱難地吐出了上面的話。
　　蒼梧君喜道：“還是使君通情達理，其實我也不強求使君，如果使君能夠盡力，即使不能捕獲賊盜，我也會心懷感激，無話可說的。只是前刺史竇光所為，實在讓我和族人們憤懣。我曹雖然身為蠻夷，卻也並非不講道理，使君在交州呆久了，就壹定能明白的。”
　　我心底瞬時輕松了起來，看來他確實厚道，並不要求我壹定成功。沒有這種壓力，反而有助於我的沈潛思考。盡力而為，那是我的風格，有什麽難的。我道：“君侯怎麽會發現前蒼梧君陵寢被盜的呢？”
　　蒼梧君道：“這個說來也很偶然，有人在集市出售玉器，我府中的仆人發現有壹個玉壺像是先君所有，之前已然殉葬了。故此懷疑陵寢慘遭盜掘，我當即趕赴寢園察看，才發現果然如此。而那個出售玉器的豎子卻逃得無影無蹤，線索因此中斷，讓我好生郁悶。如果使君能捕獲賊盜，不惟先君的在天之靈，我和壹家老小都會對使君感謝不盡的。”
　　“哦，我想去陵寢內勘探壹下，不知可否？”我提出了壹個請求。
　　他欣喜道：“無任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