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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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兩路使者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5

  建極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春雨連綿。周式又壹次來到了貝州。
  大家打歸打,但相互間使者來往還是很頻繁的,甚至只要不是大戰當口,商隊來往也不禁止,只不過要多加檢查,以防奸細罷了——事實上很難防,雙方都通過這種方式收集了大量信息,甚至都不需要妳從事多少間諜活動,絕大部分都是公開的。
  作為幕府判官,認識周式的人很多,他也不指望能偷偷混進魏博。更何況出使嘛,沒啥見不得人的,於是他跟著壹支商隊,堂而皇之地前往貝州理所清河縣,然後被安排在了驛站等消息。
  “今年貝州誤了農時了啊。”周式站在壹條水渠邊,看著荒蕪的田地,有些感慨。
  溝渠裏長滿了野草,甚至淤積了不少泥沙。這本來應該冬天清理的,可去歲貝州大戰,持續很久,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根本就沒人挑頭組織百姓做這類事。
  所以說啊,戰爭壹來,吃虧的還是老百姓。
  “不會影響買賣吧?”商隊裏有人皺著眉頭,問道。
  “應不至於。”有老把式壹邊照料牲畜,壹邊說道:“壹路看來,桑林尚未被毀,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織布。”
  “清河絹又要漲價了。”有人很篤定地說道。
  商隊前來貝州貿易,最主要的采購商品就是清河絹。套用後世的話,這是“全國名牌”,產量巨大,質量還好,是前唐少府欽定的壹等品,也是魏博幕府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
  只不過這樣壹個擁有八十多萬人口的富裕大郡,在歷史上被劉仁恭屠了壹次,又被契丹人再屠壹次,元氣大傷,壹蹶不振。
  而貝州,其實也是河北的縮影。整個五代,人口銳減壹半以上,尤以後晉年間契丹入寇所造成的損失最為嚴重。
  成德的馬場幾乎消失殆盡,清河絹的產量也江河日下,人口大量流失,農田水利日漸荒蕪,整體走在下坡路上,還不斷被人踩油門,可憐可嘆。
  這就是亂世,誰也躲不過。
  河南、關中、江南在“上半場”大量損失人口,河北以為自己逃過去了,甚至為人口恢復到天寶極盛時期而沾沾自喜,結果到了“下半場”,還是得應死盡死壹波。
  “夏人是不想好好經營魏博啊。”談完了絹帛,壹行人又說起了路上的所見所聞。
  “不讓百姓耕作,反倒把人抓去別的地方開荒,這就很離譜。”
  “今年壹年都荒廢了。十個人走,到地頭上能剩壹半嗎?”
  “可能不止荒廢壹年啊。”有人嘆道:“第二年開春過後,就壹定有農具、種子、耕牛嗎?想織布也織機,更何況當地有沒有桑林還不壹定呢。”
  “貝州百姓這麽好的織布手藝,浪費了。”
  “夏人到底怎麽想的?年年這麽打仗,又不想著掙錢,百姓怕是活不下去了。”
  周式在壹旁聽了半晌,啞然失笑。
  誠然,魏博諸州百姓的生活,在河北是非常不錯的,也經常惹得成德、滄景、幽州諸鎮羨慕。但夏人的日子,就壹定過得很差嗎?
  以邵樹德窮兵黷武的程度,可能確實比較苦,但遠沒有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夏人若占了成德,鎮冀深趙四州便也是這麽壹番模樣。妻離子散,家宅不保。”周式轉過身來,看著陸陸續續走出驛站的商徒們,說道:“現在還有人要投降嗎?”
  商徒們齊齊嘆壹聲氣。
  這什麽夏朝,看著就不像能成事的模樣。居然不懂得先安撫魏博,撈取錢財,收其精兵為己用,驅使其攻伐四方。
  周式也嘆了口氣,他也是這麽個想法。
  若換他來處置,第壹件事就是重新任命壹個信得過的節度使,安插親信官員,想方設法把魏博的財貨利用起來。
  魏博被打服了,短期內多半不會鬧事,取消軍人選舉制,改為節度使任命制並不難辦到。隨後便可利用數萬魏博精兵,攻伐河東、河北,壹統北方。若實在不放心,完全可以自己兼任魏博節度使。
  風險當然也有,但這世上哪有不冒風險的?邵樹德這壹步是真走岔了。
  不過這也給了其他藩鎮機會,似乎不算什麽壞事。
  “世事多艱啊。”周式嘆道:“魏博既滅,接下來夏人的兵鋒會指向何處呢?與諸君相識壹場,早做準備吧。如今這個天下大勢,只能寄希望於有變了。”
  “周判官。”有商徒壯著膽子問道:“夏人接下來會攻成德麽?”
  “十有八九。”周式也不隱瞞。
  “王帥何不上表稱臣呢?”有人問道。
  周式聞言嘆氣。
  妳當王帥不想?想瘋了都!奈何邵賊不給機會啊。
  觀夏人在河北的所作所為,周式只覺得很不樂觀。此番他南下洛陽,也是做最後壹次努力罷了。
  若不成,只能整兵備戰,殊死壹搏了,沒有任何其他辦法。
  ……
  周式在三月底離開了貝州,匆忙前往洛陽。
  驛道之上,到處是得勝班師的大夏禁軍士卒。
  周式見過很多次夏兵了,知道他們能征慣戰,士氣高昂,因此這會也只是隨意看看。
  經歷了年余戰事,這些軍士固然思鄉心切,但整體軍紀仍然維持得相當好,這從隊列就能看得出來——
  在沒有敵人追擊或襲擾,單純大勝回師的路上,每走壹段,還集體停下來整隊,然後擊鼓,繼續前進。
  有這個必要嗎?或許有,或許沒有。但夏人能這麽做,軍士們也沒有抱怨之聲,顯然軍紀是非常嚴苛的,和當年朱全忠治下的梁軍有的壹拼,那同樣是壹支軍紀十分嚴苛的部隊。
  河南人、關西人還真聽話!
  隊列之中真正吸引周式目光的是壹眼望不到頭的輜重車輛。
  馬車、騾車、驢車甚至牛車上面,滿載各類物資。大風吹起壹角,露出了車上貨物的真容。
  色彩斑斕的絹帛、金燦燦的銅錢、造型精美的金銀器以及其他各類珍寶,這怕不是有千余車!
  攻滅魏鎮,夏人賺大了啊!即便沒有很快恢復生產,單就這筆壹錘子買賣,都發大財了——將官、衙兵乃至普通軍士,被殺戮的不知凡幾,可想而知他們的家財都流落到了誰的手裏。
  唉!魏博百年積蓄,全完蛋啊!周式仰天長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哞……”
  “咩……”
  不遠處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牲畜叫喊聲。周式回過神來,原來他們追上了又壹支隊伍。
  荒蕪的農田之中、空無壹人的村落之內,牛羊豚馬成群。壹些輔兵裝扮的人左右巡視,招呼著這些牲畜。
  村落內住滿了輔兵和夫子,他們緊張地切割著草料,餵養牲畜。甚至壹些撂荒的農田之中,因為長滿雜草的關系,也放了許多羊進去啃食。
  “這位將軍,此番征魏,虜獲多少牲畜?”周式湊近護送他的夏軍軍官,低聲問道。
  軍官斜了他壹眼,伸出壹只手。
  “五十萬?”周式驚問道。
  “只是第壹批罷了。”軍官傲然壹笑,道:“後面還有第二批,總計不下百萬頭。”
  周式默然。
  以魏博的家底來看,肯定遠遠不止壹百萬頭牲畜。但夏軍這般搜刮,確實也夠狠的。就是不知道是通過派捐得來的呢,還是殺人得來的。多半兼而有之吧。
  這幫畜生!周式暗暗皺眉。若被夏人攻入鎮州,成德也會是這般淒慘模樣吧?
  想到這裏,他有點慫了。幾輩人積攢了點家底,要是被如狼似虎的夏兵搶走,那可真是欲哭無淚啊。
  “素聞聖人寬厚仁德,怎也這般橫——這般派捐?”周式小心翼翼地問道。
  “前些年攻滅鄆、兗、徐三鎮,所獲無多,也就淄青鎮稍稍富裕些,但畢竟比不上河北。”軍官說道:“魏博這麽壹個大鎮,阻我天兵,拿他們點財貨牛羊又算得了什麽?十萬大軍的開支,不得找補點回來?”
  “也是。”周式尷尬地笑了笑,不說了。
  大軍西行數日之後,抵達了相州理所安陽縣。在這裏,他意外地遇到了易定節度使王郜的使者王處直。
  雙方見面都很尷尬,不過很快就自然而然地交談了起來。
  王處直是王郜的叔父,王處存之弟,今年四十壹歲,也算是沙場老將了,目前是定州幕府後院中軍都知兵馬使——後院軍是壹支規模龐大的部隊,超過萬人,又以中軍最為精銳,故由王處直統帶。
  這種級別的人物出使洛陽,周式相當無語。
  李克用啊李克用,妳的姻親都動搖了,妳據有河東形勝之地,又有何用?
  周式下意識覺得這種消息應該報予鎮州知曉。
  如果易定鎮投降夏朝,成德將非常難受,幾乎就是當年李惟嶽時腹背受敵的險惡處境了。
  他們沒有在相州停留多久。
  清明節後第二天,在匯集壹支龐大的移民隊伍之後,全軍啟程南下,往衛州方向而去。
  哀哀痛哭的百姓,趾高氣昂的武夫,大車小車的財貨以及鋪天蓋地的牛羊,構成了這支部隊的主旋律。
  周式與王處直下意識對視壹眼,又很快各自避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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